思及少时往事他有些感慨,看到清词又瘦了一圈更加心疼,他实则早有准备,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清词手上,故作肉疼道:“幸亏今日备了,不然恐无颜进门。”
清词毫不客气地打开荷包,是两个精巧的小银锞子,一个写着“岁岁年年”,一个写着“平平安安”,遂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
萧以晴在旁,颇感羡慕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盖因宋蕴之看向嫂子时疼惜的眼神,打趣的话语,是方才与她言他之间,那种客气疏远完全不同的熟稔,她们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别人很难融得进去。
她忽然想:哥哥看到嫂子与宋大哥在一起时,会否也是这种感受?
她不想承认,自己于这一刻竟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嫉妒,于是,忍不住故作无意道:“呀,真羡慕,嫂子这般大了,宋大哥还记得给嫂子备红包,我哥哥便不会。”
清词心下一沉,却神色自若的捏了捏萧以晴面颊,笑道:“你哥哥记得呢,只他这几日忙得忘记了,嫂子的那份先给你,回头让你哥哥再补给你。”
她年前本就画了一批首饰的图样,请缀锦阁照着打了一些手拾,便是为了送萧以晴和亲戚家这般大的姑娘,这些首饰说不上多么贵重,只款式新颖轻巧一些,只她这几日病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白露知机,忙从内室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双手奉与萧以晴。
萧以晴打开,里头或华美或精致的簪环珠串晃花了她的眼,换在平时,她定会欢喜,迫不及待地戴出门与小姐妹们炫耀,可今日,这闪耀着光泽的首饰,在她眼中,远不如就印着几个字的,朴朴素素的小银锞子更入心。
她的情绪便低落下来,勉强笑道:“多谢嫂子想着我。”
清词拍了拍萧以晴的手,温言道:“不想着你想着谁呢。”
她怔忡之间,宋蕴之已问起清词病因,清词不欲他担心,只说是染了风寒,两人聊了几句家常,宋蕴之殷殷嘱咐清词一番,便起身告辞,清词瞥了眼萧以晴神色间的落寞,心中一动,对宋蕴之嫣然道:“佳节在即,故人重逢,还忘了恭喜师兄心愿得遂。”
“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若是见色忘妹,我可是不依的。”
当着萧以晴的面说起此事,宋蕴之颇有些赧然,然与顾纭重逢,实是他人生第一欢喜之事,相思刻骨,一朝得偿,在他心中,比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更重要。于是萧以晴便看着面前这从来温文淡然的男子,顿时眉宇间深深浅浅笑意晕染,如浸了温软春水,眸中更是星辰闪烁,她听到他真心实意道:“借师妹吉言。”
原来,他有心仪的女子,他提到她时,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眷恋神色。
恍如晴天霹雳,一刹那,萧以晴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她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落下泪来,早忘了按着礼节,应与宋蕴之道别。
清词虽心有不忍,却故作未见,因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不要说宋蕴之早就心有所属,此情坚若磐石,便是没有顾纭,他与萧以晴也断无可能,因老国公与王氏万万不能同意。且不说两人在年龄,性情,阅历的诸多差异,便是因清词已嫁进国公府,萧以晴便不能嫁与宋蕴之,否则与换亲何异?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是不屑也不会这样做的。
然她亦不能明说,只能这样旁敲侧击地,让萧以晴知难而退。
清词尚未步出房门,便被宋蕴之的一句“留步”止住,两人在门口道别,清词看着宋蕴之身影远去,叹了口气,转身却见萧以晴仍垂头站在那里,便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世子今日不在,晴姐儿陪嫂子用饭吧。”
萧以晴心中酸涩,哪还有吃饭的心思,闻言低声道:“我想起还有些事要与母亲交待,改日再陪嫂子。”行了礼便匆匆出去了,险些撞上正要进门的的白露。
白露讶然:“三姑娘这是怎么了?方才还一团高兴,怎么竟抹着泪走的。”
清词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今日,她在晴姐儿这里,是做了恶人罢!
*
虽是到了晚饭的时辰,清词这几日喝药多过吃饭,仍是一丝食欲也无,她今日精神一好,便记挂起知宜来,对白露道:“也不知你知宜姐姐怎样了,都好几日未见了。”
“咱们悄悄瞧瞧她去。”
萧珩没有妾室,是以安澜院极宽敞,知微知宜几个大丫鬟日常都住在西跨院里,与正院回廊相连,清词这样说着,便想沿着回廊,去看一眼知宜。
白露一惊,忙阻拦:“夫人,知微姐姐说了,您不能见风的。”被清词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你知微姐姐的话是圣旨纶音,你家夫人的话你便不听了。”
“今日太阳多暖和呀,一线风都没有,我穿得厚厚的,又是沿着廊下走,能灌进多少风,走吧。”
白露却知,世子是下了严令,夫人未痊愈之前,是不许令夫人知道知宜离开的,若谁乱嚼舌根传到夫人耳朵里,便立时发卖了。
偏知微今日出府去了怀绣那里,至今未回。
白露平时也算机灵,可今日也因此汗透脊背,她灵机一动:“是知宜姐姐说的,她好了便来给夫人磕头,万不能惊动夫人去探望她,夫人如今方好了些,若是再因她重染风寒,她于心不安。”
清词:“我又不进屋,只在屋子外头与她说两句话儿,怕什么?”
她有些头痛,真不愧是两人带出来的丫头,细致谨慎随了知宜,这啰嗦劲儿却十足十像了知微。
见她执意要去,白露心如擂鼓,闭了闭眼,跪下道:“夫人别去了,知宜姐姐如今不在院子里。”
作者有话说:
1.“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出自清魏秀仁所作小说《花月痕》。
第七十一章
清词一惊, 顿住脚步:“什么?”
白露垂头道:“是世子吩咐的,年节下,知宜姐姐染了风寒,按照国公府的规矩, 先挪到外面, 待好了再回来。”
这是安澜院中统一的说词, 白露与知宜走得近,虽清楚实情必然不是这样,但世子的决定, 谁敢探究质疑呢?
清词立时沉了脸。
国公府是有这样的规矩,然而,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各院主子看重的心腹大丫鬟,谁有一生病便挪出去的,不都是将养好了再当值吗, 若论养病,庄子上的条件,怎么比得上府里?
她心头陡然升起怒气,这个时候,若是萧珩在眼前, 她定要与他分说明白,把知宜接回来。然而, 于愤怒之余,她忽觉一丝反常。
萧珩, 岂是将这些丫头看在眼里的人?他又何曾管过这些呢。
她病在榻上的这几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宜是真的染了风寒么?
她在心头思索着诸般可能,目光落在白露脸上,如今冷静下来,便能看出这姑娘紧抿着唇,目光根本不与她接触,而是直直盯着地面,这是一个紧张而抗拒的姿势,她不想说,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