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心思一转,忙忙轻咳两声,假装以袖掩面,躲避他打量的目光。见杜誉仍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脑筋一动,立刻换了个思路,扯出个谄媚的笑:“大人这样的天人之姿,民妇若是见过,怎会忘得掉?”
“哦,是吗?本官有天人之姿……”杜誉以手轻触颊面,若有所思:“以前似乎也有人说过这话,还说垂涎本官美貌……”说话间,他脚下不自觉进了两步,与花朝的距离不到一尺,半俯身下来,端详她面盘,无端有压迫之感。
花朝听到“垂涎本官美貌”几个字,脑中轰的一声,面色通地涨红——这是她当年的原话,年少时为生活所迫,为骗一口饭吃,无奈曾口出妄语,如今句句都成了耻辱簿上无法面对的荒唐!然,少不更事时谁没犯过糊涂事说过糊涂话!杜誉这厮忒过狠毒,翻人旧账如挖人祖坟!杜大人,余乞汝为人!
慢着,这话什么意思?
杜誉记得那时的话?
那他这是在……
杜誉你个王八蛋!装大头蒜骗姑奶奶我!
“只可惜本官只隐约记得这句话,却不记得那说话之人了……”
……杜、杜大人可真是个好儿郎!
“大人说笑了,呵呵呵呵!”见杜誉步步进逼,花朝只好干笑着连连后退。
杜誉却并不见好就收,继续俯身下来,更是伸出手,向花朝脸上探去……
你你你你你你……干嘛?你别别别别别……别过来!
看看!污秽官场,都把羞涩腼腆的小书生变成什么人了!
花朝眼见那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只好继续后退,退到再无可退,却见那手半分停势都没有,情急之下不由大喊:“杜蘅思你住手!”花朝一直有一种错觉,发火时以三字称人能显得更抑扬顿挫、更有气势。十分遗憾,杜誉的全名是两个字,但令人欣慰的是……
“你叫我什么?”杜誉身子一滞,半晌方抽回手,直起身子,拱手行了一礼:“本官见夫人面上仍有一片灰迹,想替夫人擦擦。一时心急,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顿了一顿,又问:“夫人方才叫我什么?”
“大大大人,民妇自然叫的是大人!”花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斩钉截铁道。
“可本官方才仿佛听到了枫思二字,夫人在叫谁?此名未避天子名讳,以下犯上,夫人可知,按律当诛。”
花朝旧惊未消又添一悸,一时未反应过来,有些傻眼——天子名讳中有个“风”字,“枫”字的确犯了讳,她怎么被杜誉一逼,犯起了这等糊涂……唉?不对啊,她方才明明叫的是……“大人听错了,民妇方才叫的是蘅思,并非枫思。”
“哦,原来是蘅思啊,那是本官听错了……”杜誉难得笑道:“只是本官表字蘅思,夫人与本官不过两面之缘,怎会知道本官表字?”
花朝愣了愣,后槽牙磨得吱吱作响——杜蘅思你个小人竟给老娘下/套!
好在这么一来一往,她找回了些神志。须臾,回以一笑,道:“民妇做的是刻版生意,对书画文章些许有些了解。大人三元及第,文章风骨天成,京中无人不争相抄写颂唱,民妇一个贩书的,知道大人表字,并不奇怪,是不是?”
杜誉轻轻一哂:“夫人聪慧,自然不奇。”典一典衣袖,正色道:“本官此番来,其实是想提醒一下夫人。今早王尚书向陛下喊了冤,陛下顾念王尚书辅弼两朝、鞠躬尽瘁,着大理寺卿赵大人亲自审这个案子。赵大人为人刚正,康平公主一案,连陛下都拦不住他探查到底,夫人既有冤情,自向赵大人去喊,想必赵大人不会冤屈了夫人。”
大理寺卿赵大人?赵怀文?那个几年前真假康平公主案中,顶着天子的怒火、力证那欲送去和亲的康平公主为假冒、差点酿至两国兵戎相见的赵怀文?
花朝脸色霎然一变,扑通一声跪下,拽住杜誉衫摆:“大人!大人救我!”
杜誉冷道:“你既有冤情,自向赵大人喊去,为何要我救?”
花朝道:“赵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人以严刑闻名,民妇一介女流,怕……怕抵受不住。”大理寺却有手段酷烈之名,却不独赵怀文一人。
杜誉回头看她,沉默片刻,淡淡道:“大理寺办案,刑部不当插手,夫人怕是求错了人。”说着轻轻抽出衫摆、抬脚就走。
花朝眼见他抬脚,惶急之下大喊:“大理寺的张慎张大人,是大人的同年,听闻与大人私交甚笃!”
杜誉停脚,轻笑:“夫人似乎很关注本官,对本官身边的事十分了解。夫人凭什么觉得,本官会为夫人徇私情?”
花朝不答他话,一垂首,郑重大拜,一字一顿道:“大人只要能救民妇出去,民妇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杜誉道:“本官家无良田,无需耕牛,也不喜骑马。”
花朝凝望杜誉挺拔背影,见杜誉又要抬脚,一咬牙:“只要大人答应,民妇日后任凭大人差遣。民妇……从今往后就是大人的人!”
杜誉背影微微一僵,“你可知此话是什么意思?”不待她答,又一字一顿问:“今日若是张慎本人在此,你可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花朝没防备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杜誉拂袖而去。
第五章
杜誉走后,花朝缩在墙角,细思对策——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赵怀文来审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在赵怀文审到自己之前逃出去。
正想着,对面牢房忽然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小娘子,你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花朝抬目一撇,是一位十分细瘦的年轻人,嘴里嚼着根草芯。头发凌乱,眼窝凹陷,脸色发白,隐隐透出青光,脖颈处一道血痕,自衣襟往下,不知拖了多长。大理寺深牢之中,慎与人结仇,花朝垂眸一叹,凄声答:“这位小哥,奴是被指控杀了人……”
“杀人?杀了什么人?”隔壁的狱友似忽然来了兴致,将草芯一吐,问。
花朝低头答:“奴也不甚清楚,听说……是崇文馆的司吏。”
“呦,还是个官呢!”狱友轻哂:“几品呐?”
“未听闻有品阶。”
狱友上下打量她一眼,摆摆手:“那无妨,方才来的那个,我看品阶就不低,或者至少在朝里正春风得意,有他作保,你怕什么!”
花朝微微一愕——杜誉方才一身破旧长衫,虽自己接连叫了几声大人,但进了大理寺深牢,寻常民妇只怕见了狱吏也会乱叫大人,如何竟让他看出了杜誉官阶不低?
花朝又看了他一眼,对面的牢中并无床榻,那人瘫靠在墙角,一双腿被枯草盖住,看不出身量气度,只知年纪不大,与自己仿佛。略略沉吟,故意道:“奴不知这位大人官居几品,只是听见前头的狱卒都叫他大人,便也随着这么叫了!”
狱友瞥她一眼,轻轻一笑:“小娘子想问我是怎么看出来的?直问便是,无需试探,你我都叫牢门锁着,我奈何不了你,随便聊聊,小娘子愿不愿说全凭自己,不必防着我。”
花朝心头轻轻一跳,强作镇定地笑了笑:“小哥说笑了。奴一个不懂事的妇道人家,哪会试探人。“
狱友笑道:“小娘子走南闯北,如何是不懂事的妇道人家?”见她错愕,干脆道:“小娘子听口音是在京城长大,可京中人说话好吞音,小娘子说话字正腔圆,想必是在外漂泊久了,不觉受了影响。”
花朝怔了怔,坦然一笑:“小哥真真慧眼,奴替亡夫做版刻生意,这些年的确在走南闯北。”顿一顿,又道:“小哥既愿说开,奴便厚颜问一问,小哥是如何看出方才来人是几品官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