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阿姥也不在意,放妥了东西再回来,岑开致已经看完了信件,将纸张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了。
“你阿娘都好吧?”钱阿姥随口问。
“我阿娘生得好颜色,回回嫁得好郎,自然都好。”
岑开致这话隐含怨怼,钱阿姥听出来了,坐定看她脸色,果然有些不快。
“怎么了?信中说什么了?”
“阿姥可还记得那日文婆子的话。”
钱阿姥想起这个便觉晦气,道:“诓骗人的,你倒上心了?”
“许也不是文婆子不准,只不过她引得不是我阿爹的魂,算得却是我阿娘的意。”
这话说完的一瞬间,钱阿姥眼瞅着岑开致的眼圈就红了。
“大半年没个只字片语,眼见着就要过年了,一页纸说教来了?”钱阿姥也是不忿。
岑开致已经咽下酸楚,语带讥诮的道:“她说帮我在临安看中了一户人家,来年寻个契机相看,再订下这门婚事。”
岑开致再为人妇,诸多桎梏,不晓得还能不能帮扶她们这对老幼。钱阿姥自己倚仗岑开致过活,只怕有失公允,纠结半晌才道:“这,毕竟是做娘的,也是不想你孤孤单单的。”
岑开致与张屈和离,柳氏便很不赞同,后来弄得那样难堪,直至岑开致下狱,柳氏只派了个老仆来探望,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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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里话外只嫌她丢了脸面。
钱阿姥替她收拢了锦缎首饰,留下一包她从年市上买来的年糕。
这家的糕条花样多,有长条圆条白塔座,有红糖白糖不搁糖,还有糯米粳米小黄米,总之南来北往齐聚一堂,任君选择。
岑开致买的自然是明州的水磨年糕,为了给柳氏买年节礼,午膳还没有用,气了一通,更加饿,只薄切了几片腌肉,与咸齑一通炒香了做汤底,年糕切片炖煮,捏上一撮海米,让热气稍一氲,就好吃了。
年糕片薄滑嫩,米粉面条所不及,入口微微有些粘牙,软沙沙的,一股子清淡米香,吃得肚肠舒服温暖。
只是这样简单的吃食,阿娘似乎也很少做。
年下,街面上常有乡农山民挨家挨户叫卖冬青松柏,应俗总要给个数十钱,杨松早早给食肆扎了好几捆,倒省下一笔。这人笨嘴拙舌,却是个手巧的。
因初一至初五不开市,临近年关这几日,岑开致分外忙碌,光是几间酒肆中的糖醋糟鱼就下了好些订,更何况还有百来个喜饼要做。这原是岑开致小打小闹的玩意,未曾想李才分了喜饼,倒是引回来好几桩买卖。
弄得岑开致小年夜才得了半分闲,带上一篮子鸡蛋和一双虎头鞋去看苗娘子。
“婶子不必忙了,我吃过才来的。”岑开致笑道,将鸡蛋和虎头鞋都给了李母,却将一对小小的银铃铛交到了苗娘子手里。
“给孩子带着玩的,空心的扁银子,推来推去羞煞我了。”岑开致笑道。
孩子生养的甚好,圆头圆脑肉胳膊,叼着乳就睡着了,嘴角流涎也觉可爱。
苗娘子理好衣襟,就听岑开致轻道:“可疼吧。”
“这话,就你同我娘两个说过。”苗娘子拍了拍岑开致的手,哽咽道。
“不哭,不哭。”岑开致忙道,“瞧着你虽胖了,可脸色却不大好,怕不是疼煞了,折损得厉害。”
“一日六顿的逼你吃,能不胖?一夜七八趟的醒,脸色能好才怪了。”苗娘子叹气,虚胖的面庞上满是疲倦懒惫,她不自觉去看岑开致,虽说她也婚嫁,但毕竟不曾生养,瞧着颜色同闺中少女没什么不同,原来嫁人算一道坎,生育更是。
“好歹生下这虎头虎脑的小郎,倒也有些回报。”
闻言,苗娘子轻轻眨眼,道:“什么小郎,这是个小女娘。”
岑开致微讶,苗娘子见状笑道:“你以为订喜饼就是小郎?此番也算出乎我意料,郎君他倒很喜欢小女娘,孩子刚落地时,婆母就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叫他狠斥了一番。夫君素来孝顺,从前也没有过半句重话,这是头一遭,方才你瞧我婆母还算好说话吧?她原先可不这般,惯是拿腔拿调的。”
说着,门被小心翼翼的推了进去,李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先是踮着脚尖看了看熟睡的孩子,又对岑开致道:“岑娘子,我刚回来时,瞧见食肆门口有人站在,应该是在等你吧。”
原本觉得李才为人庸懦,苗娘子跟他着实委屈,眼下再看,倒觉顺眼几分。
“那我先回去了。”岑开致道。
夫妻二人齐齐颔首笑,她掩门时听见李才轻道:“我知道你如今看见鸡蛋就怕,晚间的蛋羹我帮你吃,你不要硬塞了,来,我买了些蜜桔,尝尝。”
岑开致想想自己对李才的两番印象,不由得轻笑摇头。
她还未归,阿姥不会熄了灯笼。屋檐下两盏薄皮纸灯笼,透出模糊的光晕,淡光随风摇曳,从那人斜斜依靠的长腿抚到肩头,就是照不亮脸庞。
倒是天公作美,割了半道月光落下,江星阔见她从里弄走出,站直了身子,手上提着两个大大四层食盒。
“庄子上送来了年货,我家中人少,也没什么亲戚要走动,给你送些来。”他说得随意,手上的食盒却好生精美,朱漆金纹,拿去定亲都合宜。
江星阔送年盘来,岑开致并不意外,莫说他,便是泉九他们也合买了几样送来。只是岑开致是真没想到荆家会送来年盘,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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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拾掇了几样还礼,叫人过意不去。
倒是那仆妇有礼,道:“原是我家娘子存了心要结交的,倒是莽撞了。岑娘子不必介怀,日后常来常往就好。”
嘉娘准备的礼儿倒不甚多,不过很讨喜,两包金丝小枣和十来个丰润红粉的苹果,以及一个琉璃鱼缸。这鱼缸是外来玩意,岑开致从前在闺中时倒也有一个,不比这个椭圆大肚,温墩可爱。
因着这口鱼缸,岑开致带阿囡去年市上买了两尾金鲫,贵得让人咋舌。
“嘘,可不要告诉阿姥,省得她心疼。”
阿囡学着她的模样也‘嘘’了一声,刚到街角,碰见周家小女娘带着弟弟在弄堂里玩,便撒了欢跑去。
钱阿姥瞧见她手里的红果,一个张嘴想叫住,又无奈的摇摇头。
“拿了吃的去,又叫人家犯馋。周家人能生养,孩子都不怎么当回事了,又是三房住在一块,大的孩子都能说亲了,底下还一堆小萝卜头。我这几日瞧着,这俩个孩子的零嘴就是一碗冷饭,两块霉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