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渐深,日影偏转,宫中的太医也已经齐聚府中,在屏风外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
陪护在榻的医官在萧晏每隔一段时辰的吐血后,便搭上他脉搏测过。
这回搭脉听诊,医官未几便指尖发颤,按下重测,须臾惶恐出声,“殿下没有脉象了,殿下……”
太医院院正跑在最前头,搭脉观瞳,数处施针,终于将人吊起一口气。
药童出来将情况告诉苏合,苏合头也未抬,只按书中记载,挑杆称药,调以三种毒药的配方解药。
如今,肝肠醉已经制好,正在制作两生花的解药。
“告诉里头,让他们撑住,且让殿下熬过今晚!”
陆晚意幽幽转向内堂的方向,呢喃道,“他居然宁可死,也不愿意忘记她……”
“你说什么?”这个档口,苏合唯有对她的话给外上心。
“我说,他其实只要乖乖忘记,就不会这般气血逆行!”她目光游离,缓缓抬手拨下头上发簪,步摇,凤冠……
苏合还欲开口,她已经散了发,复了先前呆滞模样,开始脱喜服。
喜服七层,她脱了许久。
然,还没脱完,贤妃便从内堂跌跌撞撞出来,一下跪在了她面前。
陆晚意被吓了一跳。
贤妃双泪纵横,求道,“晚意,你告诉苏先生吧!算我求你了……七郎他若是亏欠过你,但至少当年是他救你回来的,至少这么多年,我养育了你啊!我没有女儿,自问是把你当亲身女儿抚养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到底还欠了你什么,我还,我替他还……求求你!”
贤妃以头抢地,声泪俱下。
陆晚意挣脱她,眼泪落下,冲去面上浓重的妆粉,露出一点最初素净模样,只爬起来往外走去。
徒留贤妃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姑娘!”府门外,她撞进一个熟悉地怀抱,闻声抬眼。
她顿了片刻,低声道,“何承,去把解药给他们!”
“姑娘——”何承一时没有抬步。
“这处的恩仇,已经都了了。”陆晚意泪珠颗颗滚落,“我们还有旁的事要做。”
清河县主陆晚意,至此失踪。
而苏合检验了何承给的药,喂给萧晏,诸人总算松下一口气。苏合结合那两生花的药性,又观萧晏身子,和诸医官会诊后,预计他得十余日才有转醒的可能。
只要人未醒来,诸人便总是心中不安。
翌日,连着萧明温都罢了朝,来到此间。
他在床榻畔默声坐了一日,观榻上形容憔悴的儿子,又看一侧眉眼低垂的发妻,终于生出一点歉疚之情。
*
这日,乃十月十二,亦是萧晏昏迷的第六日。
湘王府中,慕小小又失眠了。
将将平旦,她便睁眼坐起身来。
萧旸睡得极浅,她一动,便也醒了过来。
慕小小因何失眠,不言而喻。然她如今忧心忡忡,实乃牵挂叶照。
当日叶照同她讲的也算明白。
讲了自己非走不可的缘故,讲了走之后萧晏可以好好生活的缘故,讲了她也会照顾好自己,来日安顿好给她音讯的许诺,如此她才忍着闭口不言。
便是圣旨下达,萧旸震惊疑惑,她亦只是编了是叶照和萧晏两人的决定,拦着不让他多问。道是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愿。
谁曾想,萧晏对叶照的那份情,竟能冲破那药力,宁可逆了一身气血都不肯将人遗忘。
“小小,七郎会醒来的,阿照也定找到的。”萧旸亦坐起身,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这些日子,秦王府闹成一团,早已失去了主心骨。
萧旸顾左虑右,一边是身怀有孕的妻子,一边是昏迷不醒的手足,还有一处是远走他乡的徒弟。
幸亏他尚且清醒,只将萧晏全程托给苏合,自己照顾着苏小小,然后派人寻找叶照母女的踪迹。
眼下,寻找的范围,按洛阳为轴心,已经延伸至方圆三百里。
“我总觉的阿照出事了。”慕小小摇头道,“当日婚宴之上,七郎闹成那样,莫说整个洛阳,这些日子下来,便是半个大邺的人都知晓了。她怎会半点消息都听不到?”
“但凡她听到一点,她一定会回来的。她怎么舍得七郎伤成这样,而不闻不问。”慕小小落下泪来,“你不知道,那日她来,还与我说,莫要见七郎新婚大喜,洞房花烛,而恼怒他。他什么也不知道,分明比她更无辜。”
“明郎,阿照这么爱他,但凡她是自由的,她一定已经回来了……”慕小小越说越激动,由觉小腹一阵阵发疼。
只蹙眉靠在萧旸肩头。
萧旸搭过她腕脉,吩咐外头上值的侍者将安胎药送来。
他给她输了些内力安神补气,直待她稍平息些,方轻声道,“阿照走之前特意来见你,将事宜告诉了你一人。不仅仅因为你是她阿姐之故,更因你有了身孕。她担心你,在赐婚旨意下来时,受不住那般变故,怕你伤到孩子,如此才提前告知安抚。你和孩子若是有闪失,便是她回来,你让她如何面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