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雉于飞(2 / 2)

“是,百姓皆已归家。”蔺觉山低头行礼,“那几人也招了,确与绢马贸易相关。”

先帝一朝,自永怀太子暴毙而亡后,朝纲动荡,臣心摇移。当时还是雍王的皇帝同代王愈发相争到你死我活,在皇父驾崩后更是一人西京,一人东都,焦灼对峙。最终代王不及皇帝势力,弃离长安西逃,至武威郡,被回纥部落骑兵所擒,扭送回长安,作为新帝登基的献礼。

皇帝当即册封王子为忠义王,并同使团商定,中原王朝每年从回纥购入数万匹骏马,一马等值四十绢。即便是病弱之马,也遵循四十之定数。

他的初心是好的。一边紧紧拉拢回纥部落,一边为中原骑兵增强马力。然数十年下来,这笔账就不对了。

四十绢于一匹马而言堪称天价,回纥人却越来越放肆地倾销大量劣马,于骑兵毫无裨益。前几年一匹马还涨了叁匹绢,导致大殷所欠的绢匹数,一日比一日天文。

这几年间关于“财力屈竭,岁负马价”的争议从未止歇,到今岁年初,户部核算后上报,已欠款高达一百六十万匹。

皇帝到底坐不住了。但毕竟事关夺嫡往事,不好自己出面毁约,这才遣他亲自跑一趟绢马贸易中转州郡,意图解决此患。

“原本负责绢马贸易的是业护太子,为人还算正派。但近几年间,回纥可汗偏宠幺儿默度,业护太子日渐被冷落,此等肥差就落到默度手上。他擅自抬了价,又从中抽二分利。可汗大约也知情,只是不闻不问。”

李承弈笑一声:“赵文忠抽几分?”

“尚不清楚确切。但他也阳奉阴违,同默度合作的同时,囤积劣质布绢,以次充好,将朝廷所用绢帛换下。这些上等绢帛流入市面后,都算他的货。”

“沙漠道上的官真好当。”

“商贾贸易通道,向来心眼最多。”蔺觉山迟疑,“但今日应当是二人沟通不当。默度是想让人试探殿下虚实,可断然不敢伤您。不知事发当时……”

“噢。”李承弈点点头,“我瞧出来了,是不敢伤我。但有胆量伤我那小娘子。”

我那小娘子。

不假思索的口吻。蔺觉山倏地抬首看他脸色,更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

不知该是感激更多,还是唏嘘。

“人已押下,但还没供出赵文忠名讳。殿下要用刑吗。”蔺觉山这么问,绝非多此一举,他知晓李承弈讨厌滥用刑罚。

此刻却冷漠回道:“用。械镣棍拶,无须忌讳。”

“初来乍到,是该立威。”蔺觉山应下一句,忽而问出,“是否也有一点私心?”

他用的不是试探,或打听语气。而是那种温和沉静中,适当带一丁点打趣的口吻,像臣属对主君,也像对朋友。

所以李承弈低下头去,然后答他:“有一点。”

如若只是伤了他,其实真未必。他同叁弟交谈颇多,不大认同严刑峻法。

蔺觉山能看出他此时情绪安宁,也记得方才那女娘离开时脸上的红晕。一种太过深重又绵长的释然缓缓冲刷过心室,尽管还不算彻底放心,但的确不再如之前那般忧愁。

如果是太子殿下,应当会把她护得很好。

他躬身退下,持剑走在馆驿外的主街上。

时日很晚了,见不到摊贩。走到平日里最热闹的河边集市,才稀疏有几家正在收摊。他走近一家兜售编结饰品的木车,认真挑拣。

小郎就笑声问:“郎君要送谁?你同我说说,我给你挑女郎时兴的式样。”

“送……”他感到喉头泛起一阵汹涌的酸涩,隐忍了这么多日,从在长安知道真相到现在,已过去这样多时日,“送我阿妹。”

“许多年不曾相见的阿妹。”

*

衡阳原本担心得不行,亲力亲为盯着药炉子时还掉了两滴眼泪。同檐檐端着进屋时,阿兄却正在用左手写奏折。

立刻就松了一大口气,开始挤兑:“我就说嘛,我阿兄这样坏的人,必定是安然无恙的。”

“……把药放下,你可以走了。”李承弈察觉云弥瞪大眼睛注视自己的左手,就抬了抬。

“殿下能用左手书写?”云弥果然跑过来,新奇看他的手腕,“是左利手?”

“他小时候是啦。”衡阳抢答,“但后来……阿耶也是怕叫人看见,要说不好听的话,就改过来了。”

左在五行中代表阴,因此总被认为不大吉利,一般都会在人前更换右手。

他却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衡阳又歪歪唧唧了许久,眼见兄长表情越来越差,才挤眉弄眼着回去睡觉。

门才被关上,云弥就掉入他膝头:“阿弥。”

她后知后觉想起两个人之间吵的那一架——或许也不算吵架,只会让人不好意思,就低低嗯了应他。

“尽管改正,但有时还是左手更为灵巧。”他说得没头没脑,望向她的眼神幽深。

她不解看回去,说这个作甚?他爱用哪只手用哪只手。

“……我好似不曾用左手触碰过你。”他俯低身,“我只知道阿弥喜欢我的右手。”

她愣一下,再愣一下,懂得是触碰哪里后,吓得立刻要跑:“殿下受伤了——”

“谁说过伤到肩头不能人道?扁鹊?华佗?还是董奉?”他不准她溜走,又放低声量,“过几日是我生辰。”

“那也是过八日!”云弥真是服气,服气到无言以对,半天才怼他,“喝再多草药,也救不回殿下这颗长歪了的心。”

“是,小娘子教训得是。”他谦虚极了,“所以需要世间最狭窄笔直之处,正一正我这气性,否则岂非药石罔医。”

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怎么就能想出这种话!

她见他要来真的——好像流过血,更能刺激气血。一边护住衣裙,一边抬高身体抱他,忍着心头羞怯,去他耳旁讲:“只要殿下安心养伤,到你生辰那日——”

“我就变着法子叫你高兴。阿弥保证。”

他也跟她咬耳朵:“变着法子,是变几种?”

她真想一拳锤在他肩伤上……深呼吸再呼吸,比了叁个指头,不忘强调:“至少。”

[可以理解为叁次。。也可以理解为叁种姿势。。笔直狭窄。。就不用多说了吧。。顶锅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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