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时至今日,陈年往事渐渐揭开真相。
才知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丑陋。
王家大郎二郎相继卷进逆案,王皇后忧思郁结,如处沸鼎,既不能舍弃母家,又不愿忤逆圣上,两相权衡,她饮下毒酒,含恨而亡。
先帝顾念夫妻情分,在她死后并未追究王家,而是驱逐出京,又因喜爱周瑄,故步步做局,以王皇后悬梁的假象,借以顺理成章遣周瑄赴边境历练,贵妃和四皇子一党皆以为王家倒台,周瑄失宠,自己于储君之位有了指望。
君心狠戾,连亲生儿子都会算计。
这天底下,真心难寻,唯权力不负。
雕仙鹤香炉白烟袅袅,冰鉴不断滴落水珠。
何琼之看了眼供词,不由蹙眉,问:“陛下,现场有三方死士,如今只有孙家认罪,难道王大人果真没有参与?”
周瑄嗯了声,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那剩余两方,会是谁?”
何琼之琢磨,心里有个念头,然不敢讲,周瑄瞥了眼,道:“如你所想,是朕替王家动的手。”
何琼之讪讪一笑:“臣没这么想。”
周瑄不置可否,往后靠在椅背,淡声道:“谢瑛都猜出来了,你会没想到?”
“臣愚笨。”
“朕对付王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谢瑛刚刚好,没什么比皇后之位更有诱惑力和说服力。”
何琼之低下头,尽管一压再压,还是没能忍住,“陛下筹谋之前,可想过她知道实情会如何难受,被当成诱饵推出去,被她曾经信任喜欢的人亲手推出去,她已经跟谢家断了关系,您还要一寸寸斩断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她所拥有本就少的可怜,谢家如何您比我清楚,您不该这般对她。”
周瑄望着他,幽眸映出清浅的光:“厚朴,朕给过她机会,可她宁愿选择犯险,也不肯向朕求饶。”
“陛下所谓的机会,是金屋还是日后您三宫六院中的某一位?”
“至少朕没想让她死。”周瑄冷冷乜着他。
何琼之深吸一口气:“但陛下就是在逼她赴死。”
静谧的大殿能听见他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幼时玩伴,交心过命的情谊,此时此刻,却将往事历历撕开,何琼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敢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
索性硬着头皮继续:“陛下从开始便知道她会怎么选,又怎能说给过她机会。她活在谢家,爹不疼娘不爱,处处受掣肘,她什么都能自己担了,她又怎会习惯依靠旁人解决问题。
您说她无情,可您从认识她那一日起,便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缘何现在非要折掉她的羽翼,让她变成另外一个样子,那不是谢十一,您也不会喜欢那样的谢十一!”
痛快!
慷慨激昂后的情绪达到巅峰,以至于暂时的狂妄遮住后怕,何琼之攥着拳,仰视他深邃冷静的眼。
“从前年少,喜欢她所有模样,以至于被抛弃时,许久没有回过神。”
“为她寻借口,为她开脱,自以为是觉得她一定有所苦衷,在我你我厮杀陷入绝境濒临死亡时,她跟云六郎大婚,全身而退。
朕绑着一身纱布躺在床上,不死不活,她和云六郎帐内鸳鸯,浓情肆意,说不喜欢就能转头嫁人,你可见过比她还狠的人。”
“朕此生唯一屈辱,受她所赐。”
一股凉气沿着后脊攀爬,随后迅速传至四肢,何琼之咽了下嗓子,沉声道:“您知道当年是误会,任何人听到那种关系都会后退。”
“未必。”周瑄瞟来冷光。
何琼之僵住。
“厚朴,大慈恩寺劫持一事,你究竟有没有插手。”
周瑄噙着笑,眼底却在蓄积浓雾,阴郁冷鸷的光似削铁如泥的刃,一点点剜着何琼之的骨头。
他手脚发凉,手心俱是冷汗,心跳犹如惊雷,咚咚...咚咚。
温热的掌腹拍在他右肩,周瑄俯下身,正面逼视他低垂的眼睛:“有没有?”
“臣,没有!”
炽热的目光彼此凝视,一分一毫,谁都没有退让。
手掌往下一压,何琼之挺直腰身,周瑄后撤两步,面容霎时冷凝:“逃跑的那个,你亲自去查,抓回来后,朕要剐了他!”
高墙下,阴风阵阵,何琼之两条小腿肚直打晃,爬了两次,好容易爬上马背,揪着缰绳,脑中充斥着周瑄说最后一句话的表情。
似警示,更似威胁。
陛下在怀疑谢瑛的生死,亦在怀疑他的忠心。
不过年少的一段情谊,闹到如今这般田地,何琼之只觉脑筋乱成一团,握着缰绳的手攥的发白,心里长叹:怕是不能善终。
昌河公主大婚后,通判一家从京城折返,此间有个插曲,昌河公主无意间扫到通判夫人的礼单,看见那枚被秀秀修复的镯子,许是合眼缘,她试戴了下,信口说喜欢。
通判夫人暗暗高兴,便有许多娘子拉着她问出处,更有甚者,让她帮忙定制,故而一回登州,通判夫人亲自去了趟首饰行。
“三个镯子,两对手钏臂钏,六支步摇,成色不用太好,做工务必精美。重中之重,是这个冠。”通判夫人比划给谢瑛看,“我外甥女下月大婚,旁的暂且可以慢慢来,这个冠定要往前安排,别耽误正事。”
谢瑛查看完诉求,确认是寻常的嫁娶闺阁,遂应声道:“那我们今明两日画图样,后日送去您府上观赏,若能定下,我们便立时赶工,若还需修改,时日上也好安排。”
“成。”通判夫人打量着她,只觉掌柜的虽面孔普通,可言谈举止不卑不亢,旁的商贾遇到官眷,大都有唯诺逢迎的意味,可她没有,倒是个爽快利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