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握住她的手, 使了个眼色, 两人齐齐看向殿门口新换的守卫。
黑甲禁卫军,里头套着绯色锦服, 瘦长的身形, 从背影便可看出是个俊俏的郎君,他碰巧回头, 右手摸着后臀,龇牙咧嘴, 站的姿势恨不能找棵树靠上。
“那人是谁?”白露小声道。
寒露遮了嘴, 往廊庑下瞥了眼:“陛下还没起吧?”
“嗯, 昨夜折腾的厉害些, 今早儿正逢休沐,中贵人候在殿外也没叫醒。”
寒露拉了她来到影壁后, “方才从刘将军那儿经过,听说清思殿安排进来一位新的守卫,便是他了。
他是平宁郡主的独子, 顾九章,坊间出了名的纨绔风流,前些日在画舫对娘子动手动脚, 被陛下踹进湖里,险些淹死, 回府后便被平宁郡主好一顿打, 眼看着还没好, 陛下将他调进清思殿,且让站在门口戍卫。
你知是何意?”
白露瞪圆了眼睛:“咱们陛下当真会处置,娘子和陛下日日在顾九章眼皮子底下恩爱,他瞧着会是什么感受,还不得恨得牙根痒痒?”
寒露摇头,叹气:“便是这个道理,总觉得陛下做事极端,若此人发起疯来,可怎么了得。”
说到发疯,两人顿时响起拿刀砍谢瑛的圣人,皆噤声,不再言语。
顾九章落水,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重回北衙,便有人说起风凉话,故意排挤他,更有甚者拉帮结派孤立嘲讽,顾九章倒是无所谓,上峰却很是头疼,当初提拔他虽有才能在其中,更多则是顾及平宁郡主的颜面。
与其说顾九章是在当差,不如说他是进宫享福的,成日晃晃悠悠,做事随心所欲,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过去,如今可不行了,顾九章得罪了陛下,是多少人亲眼目睹的场景,往后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照顾顾九章。
接到调令那刻,上峰便语重心长同顾九章好生交代一番,像是嘱托后事似的,言语间难免让其谨言慎行,自求多福。
门从内打开,承禄躬身送进去圣人要穿的衣物。
顾九章全身重量集中在长矛上,被打过的臀部火辣辣的疼,小腿肚子发酸,他将一挪动,便觉臀上肉撕裂一般,他低呼衣裳,咬着牙单腿站立休息。
寝殿内咣当一声响动,紧接着是金属碰撞木头的声音,连番几次乱砍,砰砰砰的砸击声令人后脊发凉。
待院里的侍卫反应过来,顾九章已经冲进大殿,其余几人忙跟进去。
门窗紧闭,殿内桌椅四仰八叉,上好的紫檀木被砍出一道道豁口,雕花大屏翻倒在地,仙鹤香炉的铜坠子被生生砍断,连接处的铜环仍在不断打晃。
只着寝衣的圣人披散着头发,赤足拿剑疯砍,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他似失了神志,幽深的眸子充满杀意,在看见侍卫的时候,兀的转至浓热。
粗重的呼吸声,一点点砸到所有人耳朵里。
他们不敢贸然行动,皆退后躬身垂首。
“滚,给朕都滚出去!”
长剑脱手,叮的一下扎进门框,剑尾嗡鸣不断,盘桓在静谧的大殿,清晰而又令人惊惧。
顾九章悄悄抬头往内扫去,谢瑛被甩到地上,艰难的伏在塌沿,她捂着小腹,面上冷汗涔涔。
顾九章咬了咬牙,朝前走去。
周瑄冷厉的望着他,两人即将交汇时,周瑄身形颤抖了下,人虚虚倒在地上。
承禄吩咐人来抬他,陆奉御亦挎着药箱小跑而至,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将周瑄抬到对面的软塌上。
顾九章抱起谢瑛,看见她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不由大喊:“陆奉御,你赶紧过来看看!”
偌大的寝殿,霎时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如绵密的针,嗖的望向顾九章。
而他的怀里,正抱着圣人的心头肉,未来的皇后,顾九章的手,握在谢瑛脸上,轻拍了两下,又抬起头,冲人群喊道:“快啊!”
兵荒马乱之中,陆奉御为圣人开了安神醒脑的方子,承禄亲自安排人煎熬。
事后又来到大红帷帐下的罗汉床,摆好脉枕,手指搭上去。
然不过一瞬,他便惊讶的拿开。
顾九章单膝跪地,见状抬起头来:“怎么了,诊出什么毛病了吗?”
陆奉御摇头,蹙起眉心将手指再度搭上,随后惊喜的站起身来,朝着谢瑛作了一揖:“恭喜谢娘子,你有喜了。”
顾九章手指一紧,拧眉反问:“没诊错吧?”
陆奉御笑:“老臣行医几十年,若连喜脉都诊不明白,当真要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谢娘子初初有孕,时日很短,但脉象能够把握出来,方才受了惊,导致血气逆流,待会儿老臣开一副补气益血的汤药,娘子按时服用,待度过最初三个月,往后便稳当了。”
他揩了揩汗,深深松了口气。
谢瑛有孕的消息传得很快,翌日傍晚,昌河公主进宫,带了好些孩子的物件,进门便讨赏一样:“如何,我送你的小肚兜灵不灵验,这么快便有了孩子,没准还是个皇子,等他出生,你可得好好谢我,天知道我得知消息后有多高兴。
你啊,总算是有孩子傍身,以后有盼头有指望了。”
谢瑛神色恹恹,有气无力的嗯了声。
昌河见状,亦知道是为了皇兄的缘故,关于皇兄疯癫的传言不仅仅是在宫中,坊间也有不少人在议论,虽在暗中传播,可如此迅速且大范围的流言,且是对皇族对天子的中伤,于朝堂安稳十分不益。
“七皇叔要回京了,你见过他吗,我小时候常跟在七皇叔屁股后,他人长得文弱,爱读书,从不争强好胜,可惜,他身子骨太差,很早便去了封地。
汝安侯回京时便说,七皇叔往后都得坐在轮椅行动,也不知是病成什么样子,哎。”
昌河公主本想转移话题,没想到提起七皇叔,情绪又低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