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开学的这天,冬青起了个早,从合租房搬到宿舍。
p大的研究生是叁人合住,她来得早些,提前占了最靠窗的床位。亮堂,空气好,到时还可以去花鸟市场弄两盆盆栽来种着,算是抚慰这痛苦的读书阶段。
冬青是个非典型的小镇做题家,脑子活思维快,一路靠着做题从叁线城市打进最高学府,赶上了出国交换,还成功在毕业当年研究生上岸,没有丝毫浪费时间的空档。
家里头亲戚都说,这老李的女儿以后定是要有出息的。
他们都知道她当年的高考分数相当吓人,腆着脸过来求了几份文科笔记。冬青也不害臊,大白话交代出去:“没什么笔记,纯粹看得多记得多,脑子会转弯。”
话这么一扔,李宪年下不了台阶,给她一顿念叨。亲戚们倒是知道找补,说,好学生都是这样的,有时候会做题就是看个感觉,不一定能整理出来什么笔记的。
这话翻转一下是什么意思,谁都清楚。冬青懒得纠正。逢年过节的团圆酒席上总免不了听些絮叨,偶尔也有人提起她的当年勇,借此教诲小孩儿好好学习,多做笔记。叁言两语聊到她学什么专业时,顿时就黑了脸,有些尴尬。
“哲学啊……哲学能吃饭吗?”表叔的脸上挤了几层肉,油脂堆在缝隙里,贬低与质疑包裹在油脂下。李宪年对内有些硬气,到了外头反而变得包容,打着哈哈就说随她去。冬青看不得他这鬼样子,夹过两片菜叶子,漫不经心道:“还行吧,文凭还不错,企业愿意要,有钱拿,至少不用等着家里人帮忙还债。”
话音刚落,李宪年就嗒拉下筷子,呵斥一声。
家里人都知道,表叔早年生意失败,欠了外债,躲了好些时日,得亏是表婶够韧性,东拼西凑地借钱养大了儿子,那要债的没好意思欺负女人小孩,卡了利息。好些年下来,也算是还了个干净。
冬青这话一听就是在噎人,他面上过不去,表叔也敢怒不敢言,在场都是近亲,她说的都是实话,想发火连个由头都不正当。他只得舔舔嘴唇又拍拍肚皮,跟着叁两句糊弄糊弄,这事儿算是这么揭过去了。也是这么一遭,家里头再没什么人敢当面过问冬青的学业与生活,同时,名声也开始坏了。
不过都无所谓,家族里头的名声好坏,左右不了未来。遇见时维持个表面的和谐就好,没必要多么用心地去经营。
她一向想得开,挂断李宪年来问候开学事项的电话,一心一意地收拾起东西。同宿舍的两个女孩儿来得晚些,看着比冯梦圆也好相处,冬青放下了心,从小冰箱里拿出来两盒冰镇的果汁,递给她们。宿舍的情谊,算是这么结下了。
研究生开学要忙活的东西多,她是一跨,换了个专业,学校还是本校,置办东西准备材料什么的,都方便许多。课业上有些落后的基础知识,花点功夫也能补上。至于那四年内的课程
与专业积累差距,就只能靠时间和努力去抹平了。
她心态好,那些是否选错了路的困惑难以阻挡她,冬青的人生奉行的原则就是:对于此生志业,需尽力努力,如此才不会后悔。志业之外,便是及时行乐。
如此想着,她骑着自行车就往叁教去。今年九月,首都离奇地下了几场雨,撑了伞也挡不住那雨水穿过屏障,滴落在腿上。将近十月,这雨水也没有停下来的预兆。她皮肤有些敏感,不及时擦掉就容易泛红。于是天气还隐隐有些温热时,她就已经换上了全套的长袖长裤。
今日课程是文学理论,这方面她基础弱些,听得认真,课上重点提及的着作都在考研之前有过涉猎,而没能读下的,好些都是冷门大部头。水平不足,门槛过高,冬青决定先从中译本着手,读过总比没读过要强。刚刚下课,她准备早些回宿舍,弄下这学期的阅读计划。
叁教的位置稍稍偏远,她绕了小半圈。中途因为雨下大了不好骑车,便暂时停了下来,进了教学楼里躲雨。
这栋建筑她是熟悉的,本科课程大多都在此处完成。刚刚下了课,好些学生从入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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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如注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迈到身前就打了声招呼。
“朱老师好!”
“诶?李冬青?你怎么在这儿?”
“躲雨呢,雨太大了!”
“是啊,好些年没下那么大的雨了。”
朱虹是她的本科导师,狭长眼小细眉,个子不高还窄肩。斯斯文文的短发下架了一副老学究的眼镜,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相当严谨的老师。冬青本科的学习不错,跟她关系算融洽。当时决定跨考时,她还劝她留下来保研。因着冬青固执,这事才算作罢。
本以为短期内不会遇见,没料到竟然如此巧合。冬青从包里拿出来两张纸,递给她。
九月末已是入了秋,一场秋雨一场寒,突如其来的雨将朱虹淋了个落汤鸡,风稍稍吹过,身子都跟着打颤。她是个相当体点讲究的人,自然不会允许自己这样邋遢而落魄地进教室。办公室里一直备了一件用来挡空调凉风的针织外套,她打算先回去换上。瞧了瞧手表,又担忧课件拷贝耽误时间,灵机一动,便问冬青等会儿忙不忙,不忙的话,能不能帮忙把东西拿去教室,顺带拷贝一下文件。冬青没有推辞。
今年哲学系的课表与去年无异,她跟着记忆就往教室走去。
这堂课是堂大课,为了响应提升学生素质的号召,院系里还额外开放了些公共选修的名额,给其他院系以参观旁听的机会。
阶梯教室的场面大,人来匆忙,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冬青从前门走进,在一众学生的注目下走到讲台。按着朱虹所说的指定位置将课件调取出来,又把视频提前移动到桌面上,试着播放了一下,确认无误,才放心地拔出优盘。
离上课铃响还有叁五分钟的时间,朱虹讲究,她在此处等着,预备跟她打声招呼再离开。窗外雨蒙蒙,将整个教室都压暗,人人交头接耳的场面变得戏剧化起来。和前些日子看过的一场话剧有些相似,她凝着神多看了两眼。
曾经她最喜欢坐在教室后排的位置,人人都道那是个打盹儿偷闲的好地方,她少有这心思,大部分时候是为了能够更方便地出入,不必影响到老师讲课的进度与状态。现下眺望,才觉自己当真是个异类。
左后方的两个男孩子趴在臂弯里睡得迷糊,头顶上一撮不安分的头发随室内风摆动着,冬青猜想,大概是昨夜打游戏太过疯魔,精神一点儿也没清醒过来。她木木地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缓缓抬起头就对上她的眼,有些疑惑有些惶恐。冬青一笑,想说自己并没有恶意。那男孩却好似曲解成撒旦的微笑,疑她下一秒就要去点名告状。
朱老太太授课虽然没意思,好歹不扣课堂分数啊。这女的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他不禁腹诽,抻着发酸的胳膊肘顶了顶身旁还在沉睡的人。
上课铃响起前,朱虹赶到教室,冬青跟她稍稍说了两句话,匆匆离开。刚刚阖上教室前门,绕到那楼梯口处,下到一楼,身后忽然来了个人拉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