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指尖一点点向上,勾勒着他鼻梁的线条,嘴角憋了个弧度。
谢执字子卿,卿月当空的卿。
季念第一次知晓谢执的表字时,想到的便是温凉夜色中的一抹月,触手不可及。所以她很少喊他的字,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一次,在听到大家都唤他子卿时,私下喊了他一声卿卿。
亲昵的人之间常喊卿卿,但多是男子如此唤女子,当时谢执听到她这么唤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手底下在写的字给写坏了,然后抬起头,问她,方才喊他什么。
然后她就像现在这样,故意地又重复了一遍:“卿卿。”
谢执一边弯着腰被她摆弄,一边还要听她这么喊自己,无计可施般软了点语调:“差不多行了。”
季念在他鼻子上抹了两下,又去抹他的脸,然后向上,在他的向上的眼角处蹭了两下,憋着笑“嗯”了声。
谢执任由她抹了一阵,见她低头还要挖,顺着看去:“不是说美色?再涂便一点都不剩了。”
“嗯,”季念拨了下他额角的发,认真地又抹了两下,“涂脏点,省得被人惦记。”
“……”
***
原以为此次益滁饥荒与新政有关,但来了才知,与其说是有关,倒不如说是多了个后续。
季念的三千两的确是下放到了各处,益滁两州便是其中受惠之地。益滁情况特殊,难以管制,是新政之后百姓受到贪腐官员克扣最严重的地方,而季念捐出的银钱着实起到了安抚的效果,同时还撤掉了益滁的两个同知。
可问题就出在,益州的同知贪腐是在盐粮上动了手脚。
范守承带着两人穿过一座残墙,说道:“其实自打益州收回来后,益滁边界就成了个敏感的地界,先一批回来的百姓只想守在益州安安稳稳的,后来再逃回的流民便被拒之门外。”
有条件好些的人家搭了个住木屋,篱笆外的有茅草堆,窝着几个有气无力的人,像条死鱼一般看着他们。
季念看向两边的人,问道:“所以益滁边界这个样子并非因为新政或是饥荒,而是好几年前便一直是这样了?”
范守承叹了一口,因喘疾气有些重:“不错,老夫为官数十年,未能改善边界此状,如今手底下的人做出这种事,让益滁边界的情状雪上加霜,实在是惭愧啊……”
闻言,季念收回探向左右的目光,道:“范大人一心为民,甚至不顾自己身体,何来惭愧,想来几年前益州刚收回时,益滁边界定是比现在要乱得多。”
范守承听罢,回头看了一眼季念,那眼神中未有流露赞许,却似是因为她方才的话多停留了片刻。
季念神色平静,微微垂下眼睫,表现出的不卑不亢显得方才的话真挚而不掺杂一丝恭维。
默了默,倒是谢执笑着道:“当初益滁边界确实是乱作堆了。”
季念愣了愣,刚抬眸想问什么,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拄着粗枝做的拐杖从他们身边走过:“哎呀,这不是范大人和谢大人吗?”
老人无名,边界的百姓都称他为薛老,是第一批带着回不去的流民在益滁边界待下的人,救过好几个快活不过来的人,所以边界的百姓都信任他,也听他的话。
老人一路走来都有人喊他问好,季念一眼便看出他算是益滁边界有威信的人,待到谢执同他说了几句话回来,她往谢执身边靠了点。
季念压低声音:“我方才便想问了,你诓我呢?”
谢执也低声:“我怎么诓你了?”
“狐狸,”季念瞥他一眼,“薛老一下就认出你了,还有你方才说的话,几年前益滁边界刚起事的时候你来过吧。”
谢执没说话,笑盈盈地默认了。
察觉她目光还落在自己脸上,谢执无辜地偏了个头:“我没说我没来过,你也没问。”
季念又好气又好笑,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还跟着你一起把脸涂成这样了,可我在你边上跟着,谁不知道我的身份?”
她看着范大人没涂脸就应该想到的,估计范大人也就是给他们面脂备着,没真想让他们用。
倒是谢执伸手抹了一把她脏兮兮的脸,笑了下:“挺好的,涂脏点,省得被人惦记。”
“……”
成二一路跟在后面,窒息地闭了个眼:“没眼看啊……没眼看……”
谢执听到,回身:“一个人嘀咕什么?”
成二朝谢执行了个大礼:“公子,您还是把我赶走吧,我跟着您和三小姐实在是浑身都不舒服。”
季念冷不丁被他逗笑了。
成二不嫌事大:“反正这回饥荒有三小姐帮您,三小姐肯定比我聪明。”
谢执把成二扶了起来,转向季念:“你怎么想?”
季念一脸正色:“我觉得成二说得有理。”
……
范守承看他们这一脸土色也不像样,与薛老说完话回来,听他们说要去洗把脸,唤了个人便让人带他们去了。
洗脸的地方在一个破屋子里,是当初范守承在靠近水源的地方就近建的,方便取水做饭和分粥之类的,也算是益滁边界难得干净的地方。
谢执洗得快,洗完后要等季念一道回去,但季念怕他与范大人有什么正事要谈,硬是把人赶回去了,独自一个人留下对着小水缸搓洗。
经过了今晨的那场闹剧,范慎就没再出现,听说是被范守承关在佛堂中面壁思过了。季念也无意多想早上的事,在屋里洗掉下巴上最后一撮,便打算回去了。
她刚擦净手,还没动,突然听到似有人往这边走近。
她本没当回事,却听外头的人抱怨了一句:“不就是说了几句吗?三哥哥也没说错啊,爹凭什么让三哥哥闭门思过!别让我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