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因了先帝太宗皇帝重视各行并荣,百业共襄之故,除了奖励垦荒,优厚待农,轻徭薄赋,开放海禁之外,还特意废除了前陈“重农抑商”的条令,使得本来处于士农工商四业之末的商人社会地位大为提高。
如今商人不仅可以随意着绫罗绸缎,朝廷还允准了商贾之家也可参与科考取士,入朝为官。
虽至高只到五品且多为清水闲职,但毕竟也能让原本的白身之家一跃迁升至官宦阶层。
一朝金鲤化龙,光宗耀祖,扬眉吐气,自不必说。
十年前,朝廷更是推恩于一甲二甲之进士,不问出身,只论文才。
作的策论若真有功在社稷民生,利在千秋万代的高知卓见,就算是商贾之后,也可官运亨通,入阁拜相。
一时间天下商贾之家纷纷对新朝感恩戴德,忠心之情,溢于言表。
连朝廷征筹摊派军饷之事上,也一反前陈时哭穷叫贫小气吝啬的态度,慷慨掏钱,毫无二话。
遠香楼,正是京城有名皇商——秦氏的名下产业,分号遍布大江南北,且多是地处一城之中的繁华地带,昼夜无休地轮班营业。
秘制招牌菜多达几十种,大堂舒适整洁,待客细致周到。又有装饰风格迥异,或华丽堂皇,或清幽静谧的雅间,常有豪商富贾,高官重臣,王公贵族,文人墨客来此畅饮宴乐。
每逢三六九,自酉时至子时,还有伶人歌女丝竹管弦地弹唱助兴,即使是大堂里吃一回的花费也颇为不低。
可谓是大胤朝食肆饭庄中标杆式的招牌。
现下的秦氏家主并非姓秦,而是姓殷。
至于秦氏的原家主,膝下仅得一女,尚未定亲,家主和夫人便双双因病离世。
这位小姐生得是黛眉杏眼,朱唇琼鼻,冰肌玉骨,娇艷欲滴,端的是一位瑶池仙子,月中姮娥樣的美人儿。人如湘妃神女般貌美,性子也极是温软心善。
本是被不少不怀好意之人觊觎,可出人意料的是秦小姐回了趟康平老宅,三个月后却带回来一位来历不明,双亲俱无的夫婿。
不仅像中了邪似地死心塌地跟了他,还将秦家一应产业铺子悉数交给了他打理,此举惊掉了所有知情人的下巴,可见他是位相当有心计手腕的。
说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可又不像。
其人身家还颇为丰厚,嫌秦家原来的二进院子太小,重新买了座位于朱雀大街上,前陈某王公的七进废宅(注1),按着秦小姐喜欢的江南园林风格修整扩建了一番。
亭台楼阁,假山荷塘,雕梁画栋,绮丽堂皇,光是大门口蹲着的那两只石狮子便花了好大一笔银子,着实是气派非凡。
如今秦家的主宅便是这座七进的宅院,似也毫不在意外头如何看他,门匾上挂的依旧还是“秦府”二字。
素日里对秦小姐又很是疼爱,甚至是宠溺,且侍妾通房俱无,当真羡煞不少旁人女子。
据秦家下人仆从们似真似假的传言,他们家这位新家主称得上相貌出众,性情却可怕极了,还是个会武的,直如是地狱的修罗,嗜血的煞神。
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乌沉沉的,看人时神情冷肃漠然,有时还似笑非笑地隐隐带着点讥诮和嘲弄,眼皮不经意那么一抬,目光闪动中好似寒芒厉电,刺得人如坐针毡,心底发虚,仿佛是被他彻底看穿了。
看着他,只能让人想起饿了好几天的山豹雪狼之类的猛兽。
曾有婢女趁着秦小姐怀妊之时,效仿别家先例,夜里去爬他的床。
万万没想到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被他当胸踹得飞跌出去,当场没了半条命。
翌日一大早他下令将此女赤条条地扔到庭院里,召集了所有下人围观。
他脸色阴沉地负手立于廊阶上,垂目看那婢女的眼神冷得似要殺人,扬言再有一回,没签契的立马发落出府,签了契的扒光了卖窑子里去。
一时间众人吓得两股战战,噤若寒蝉,恨不得老遠见了他就绕道走,压根儿不想和他打照面。
即便是没办法真碰上了,硬挤出个笑来行礼之后,便尾巴绑了炮仗的野牛屁股着了火的兔子也似,落荒而逃。
皆是万思不得其解,挠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何秦小姐偏要跟了他。
他身为家主,委实是个人精似的厉害人物,甫一掌家,便对秦家内外大刀阔斧地整治了一番。
行事雷厉风行,铁腕治家,家中大小事务洞若观火,了如指掌,且条例有度,赏罚分明,宽猛同行,恩威并重。
对高门大户里常有的拉帮结派,偷奸耍滑,骗上瞒下,仗势欺人之事从不姑息,严惩不贷。
而赏赐管家下人时却毫不吝啬,连月银也比旁处多出一倍。只要安分守己,老实勤快地干活,反而比秦父还在时,众人的日子要好上许多。
是以尽管心中对这位家主畏惧如虎,个个倒是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后来为永绝后患,他干脆将那些但凡生得稍微齐整点儿的年轻媳妇,未嫁婢女发卖的发卖,遣散的遣散,仅留了些话少嘴紧,手脚利索的中年仆妇来侍奉秦小姐。
他自己反而不喜人近身伺候,身边只得两个跑腿传话的长随跟班。
无论应酬到多晚,从不宿在外头,对秦小姐宠爱得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秦小姐直如是他的心他的肝他的眼珠子他的宝贝蛋儿,那神情与在旁人面前判若两人。
也有签了死契不想被发卖的婢女看着秦小姐心软,又再难遇到秦家这么宽厚的主家,一脸梨花带雨地去她那里哭诉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