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凡君面如土色,几乎听到自己牙齿在磕碰着,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他旁边却都是风月场里的酒肉朋友,原是在庄子上斗鸡走马玩了半日才回来,中午的酒且尚未退,却未注意到卫凡君的神色。众人只看萧偃银冠绣服,容貌出众,年岁虽少,言辞和雅,便也都心生好感,有人拱手笑道:“请教尊兄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萧偃上前携了卫凡君的手,笑容可掬:“请入坐,鄙姓萧,在家排行老三,叫我萧三郎即可。我从津州来探亲的,才进京几日,不知竟有魏兄这等风流人物,多有得罪了,快让小二再拿菜单过来,今夜我来做东。”一时又招呼小二,唤上几位陪酒的女伎进来。
众人大喜,坐了下来,果然看到萧偃豪阔,点了好些贵重的菜肴酒水上来,不多时五六位簪花的女伎也走了进来,分别坐在了男客身旁斟酒调笑,个个笑颜似花,流目送盼,在客人身旁皓腕斟酒,殷勤劝客,哝哝软语,吃吃谈笑。
醇酒清香甘冽,美人袅娜翩跹,瞬间这堂内的气氛仿佛热油沸腾,热络了起来,一时之间席间觥筹交错,你来我往,酒菜精美,
只有卫凡君坐在萧偃身旁,面白气虚,汗湿重衣,只僵着脸看萧偃举杯,谈笑自如,与众人叙了大小,很快便贤兄贤弟的应酬寒暄起来,不多时已打成一片,若不是卫凡君自幼便入宫伴驾,几乎也要疑心眼前的这少年真的只是个和当今容貌相似,却性情迥异的外地富商子。
萧偃含笑看他:“凡君怎的心不在焉的?”
一个朋友正是酒酣耳热之时,笑着道:“三郎不知,咱们卫少,乃是当今的伴读,每日要入学宫陪读的,因此他出来耍子,一般只能中午用点酒,晚上却是不能饮酒,以免第二日被先生们闻出酒味来,需被罚的。”
萧偃做出了肃然起敬状道:“原来如此,万万想不到卫兄竟是伴驾之人,来日定作玉堂人物。”
众人谄词如潮:“可不是吗,我们都道卫贤弟不日玉堂金马,风流学士……”
女伎们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娇声应和:“卫公子果然高才……”
卫凡君原是安国公唯一的孙子,生父早逝,他是独苗,自是很得祖父宠溺,因着勋贵家庭出身,年纪适龄,当初太后给皇帝挑伴读,命京中勋贵高官的适龄子弟进宫待选,他站在一群娃娃中,粉雕玉琢朱面粉唇,如糯米粉捏就的摩合罗一般,太后一眼觑到,便点了他为萧偃的伴读。
他性佻荡淘气,学识上并不怎么样,得了祖父耳提面命教导不许在宫里惹祸也不必争什么长短,因此一贯在宫里极守规矩,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萧偃伴读本就颇多,因此他平日在伴读群里也并不出众,这也是萧偃听了声音一时没想起他的缘故。
本来他手里使钱散漫,又慕那好义游侠,平日里只管和人称兄道弟,不知不觉身边聚了一批酒肉纨绔,整日里只哄着他倚翠偎红,狎游终日,大把花钱,也是听惯了这些谄媚之词,但他是一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如今在萧偃面前,他原本因为疑心自己撞破了小皇帝微服什么天大的事吓得青白的脸重新又变成了通红。
他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窘迫,只是坐立难安,恨不得立时回到傍晚时,那是他们刚从庄子回来,尚未兴尽,便又结伴来了酒楼,若是知道此刻,他宁愿跌下马把腿折了,也不会踏入这座酒楼一步,只是喃喃道:“我才疏学浅……”
却见萧偃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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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卫凡君的手,情深意切地道:“原来凡君兄是如此尚义任侠之人,弟实在仰慕,正好有一事为难,不知贤兄能否参详一二,解我眼前之忧。”
一时之间卫凡君眼前种种走马灯转,数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掠而过,背上早惊了一身又一身的汗,满口苦涩:“我祖父年高,父亲又没甚么才华……我日日只会吃喝玩乐……怕是帮不上……尊……尊驾……”
萧偃笑道:“放心,岂敢烦劳兄台奔劳费神,此事于我难,于兄台却不算难,我如今寄寓在长辈家中,诸事辖制,十分不便,如今认识了列位兄弟,越发想在京里好生走走,见识一下,将来回去才不枉这京城走一番,不瞒兄台,我手中也还有些资费,正打算在京里置办一处宅院,也省得住在亲戚长辈那里,有诸多不便。”
萧偃从袖中掏了一个钱袋出来,塞在卫凡君手中,继续笑道:“等卫兄替我置办了宅子,没有长辈早晚管束,到时候我等正可以常相谈聚,会茶观花,斗鸡走马,看戏吃酒,放意畅怀,任意施为,岂不快哉。”
众人顿时喝彩起来,纷纷说话:“说得极是!”
“此乃小事,凡君兄若是没空,我等也可效劳。”
“我听说灯草巷那里常年有宅子出售的。”
“我认识一个极可靠能干的中人,三郎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来,我让他寻去,定能让三郎中意。”
“灯草巷那边人太杂,还是去官帽巷,我知道那里有一官人外放,正要挂牌出售。”
一时七嘴八舌,毕竟买宅子这事,无非就是银钱,只要银钱到位,哪有买不到的宅子,如今这位萧三郎看起来家境宽裕,出身优渥,十分阔绰,自然人人愿意帮衬。
一时之间卫凡君竟然没办法开口拒绝,萧偃含笑看着卫凡君,慢条斯理:“自然是要在闹市附近,便于我们出门耍子,再则又得安静一些,不可一味吵闹,另外门庭得冷落些,我可不想进出门都被人观望。至于房舍内,大小都可,干净就行,若是有个院子,能种些花花草草,养些猫猫狗狗的,也甚好,其他家具细软,若能一并购全,可以直接入住,那就更好不过了。”
萧偃凝视着卫凡君意味深长道:“卫兄能干,定能办妥吧?”
卫凡君慌张抬眼,一眼望入萧偃漆黑的眼眸,匆忙避开眼神,汗湿的手心捏着沉甸甸那包钱袋,硬着头皮回答:“不敢负君所托。”
萧偃一笑,慢条斯理道:“既如此,列位兄台且继续慢饮,我寄居,回去晚了恐怕长辈要问,只得先回去了,待到卫兄宅院置办好了,到时再治席做东,请列位兄台暖房。”
众人轰然应了,萧偃起身拱手笑着道别,又深深看了眼卫凡君,才离开,卫凡君腿已软了,仍然强撑着起身道:“我送一下萧兄弟。”
廊下仍然喧哗,一直到宵禁前,这里都是最辉煌热闹的场所,高台上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光摇耀眼,正是销金窟中的第一流,卫凡君微微弓着身亦步亦趋跟在萧偃身旁,低声道:“陛下……您这离宫……太后可知?怎的无人跟从?这太危险了……要不要我派人护送您回去……”
萧偃眸光仍然凝注在那些舞姬上,含笑道:“怎的,你要去禀报太后?”
卫凡君头皮一麻,萧偃转头看了他一眼,幽黑瞳孔深邃如夜,带着沉沉的威势:“交办的事,用心去办,办好了,朕自有赏。”
办不好呢?还有太后……卫凡君被他那一眼看得汗毛耸立,萧偃已立掌做了个手势,命他止步:“送到这里即可,回去吧。”他微一伸手,却从一旁供着的花瓶内折了一枝花,转头看了眼惶惶如末日的卫凡君,替他别在衣襟上:“事情办好,就簪花进宫,朕会出来。”
王城京都,满城风流,时已近宵禁,御街上仍然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萧偃走在人群中,一只手按着魂匣低声道:“对不起,没有和你商量,便定了让他买宅院。”
巫妖的声音轻悄:“我本来也是想和你说,最好在外面安排一个住处,在宫里有诸多不便。”没想到只是短暂的意外遇到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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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立刻能迅速把握住机会,安排下来,这随机应变的急智和大局观实在是远超过他的岁数和履历。
“不过,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不敢禀报太后?”
萧偃含笑:“安国公,是个懦弱怕事的人,以卫凡君这品貌,在宫里伴读里头出头还是很容易的,安国公却一气只宠着他往纨绔道上走,才学上是一点没下功夫,在宫里只是随分混着,什么都不拔尖,这是不想惹进麻烦事,也不想站队,只管安安分分混个富贵平安。”
“卫凡君拿了钱,一不敢昧下,二也不敢去太后跟前告发搞事,应该也只能瞒着家里,最后只能按我交代的办,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能含糊过去一天就算一天,哪敢把事情复杂化。”
“若是真的告到太后跟前,拔出萝卜带出泥,谁放我出的宫,身旁的人,难保他自己也洗不干净,倒不如赶紧买了房算了。”
“所以你我只管安心等着宅子就行,卫家那小子在外边混得开,肯定样样都备好,你有什么需求?我明天可以交代他。”
巫妖道:“没什么具体要求,当然是宽敞能让你习武的地方最好,到时候我会布一个密室,然后在里头设一个传送阵,这般你也可以从寝宫离开,直接到那里,等我们多置办几处住处,就能通过传送门任意来去,对你会方便很多。”
萧偃一喜:“传送阵?不需要我自己有魔法吗?”
巫妖道:“不需要,传送阵的发明一开始只是为了传送物件,后来经过数百年魔法师们的改进,可传送普通人。只是法阵需要魔法师一直用魔力维护,而且需要很多魔力,否则很快就会失效。”
萧偃满怀期待地回了宫里,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到了床上,那些从前不敢想及的宏图伟志徐徐在胸中展开,一旦这座宫城再也囚不住他,他将大有可为。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注:韦庄《菩萨蛮·其三》
第16章权与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