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晋,我……对不起!其实当时我……”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他面上是急欲掩饰却又掩饰不掉的失落和伤心,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等她站稳了才收回手,“我只想说未来。至于我们的未来么……”
他苦笑道,“反正我有录音,你也那么恨我……
其实这样也好,万一父母知道了,你完全可以向他们告状,就说——”语气变得低沉而绝望,“是我一直在强迫你威逼你,你是迫不得已才答应我的。反正事实,不也是这样?
你是我的妄想,不存在于过去,也不会出现在未来。”
“不,子晋……”
“哪怕能让你憎恨我厌恶我,也好过虚构的粉饰太平。
我几乎不敢想象,哪天回家后,看到你拉着老公的手笑盈盈地向我讨要嫂子……
就好像之前我们曾在一起的画面,是我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而现实的你,毫不知情地笑,看着我的眼神,陌生到让我发慌。
所以,我宁愿你用恶狠狠的眼神瞪我,宁愿你咬牙切齿骂我十万遍,宁愿无数次的抗拒反感和害怕……也不要你会像假设中的那样无知无觉的快乐。”
“不会的,我不会的。”
“默默,这样的我,是恶魔,是连我自己都厌恶的怪物。”他微微笑了一下,满是苦涩。
“子晋……”
萧子默心中大恸。
很多年前,当她初次动心,也以为自己是个怪物。
查很多书都查不出来,无法和任何人商量这件事,对于任何人的触碰都觉得胆战心惊。
就好像她与别人是不同的物种,一旦触碰就会被听到心底深处的秘密。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样绝望、脆弱又坚韧的爱恋。
幸好那几年的子晋学业繁忙,上了大学更是很久才回一次家,两人之间的生疏越来越多,几乎连眼睛都没有对视过。
她一方面觉得放心,另一方面又觉得难过。
有什么办法呢?
曾有个朋友很文艺在签名中写道,“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
彼时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说法,巨浪一样的悲伤几乎要将整个人完全淹没。
不是懂的人,又怎知其中的伤悲和无奈?
而她萧子默这个怪物,注定要将这种无望背负一生。
而如今……
他们是同样的恶魔。
他眼中带着自厌的疲惫,静静地凝视她。
“不是的,子晋……你不要这么说……”艰难地开口,却发现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沙哑。
惶急中她上前一步,试图离他近一些,却看到他同样微微后退了一步,轻轻将她推开。
被推开的子默完全害怕了,她从未觉得哪一刻,能像现在一样让她害怕会失去他,那种恐惧几乎到了极点,似乎连心脏都停止了罢工。
恶魔又怎样?
恶魔和怪物,天生一对。
她再次上前,伸手抱紧了他,语无伦次地反驳,“你不会知道,我有时候会多么希望全世界的女人都消失,这样你就只能娶我一个人了……
就算全宇宙的人反对,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就连爸爸妈妈都没有办法阻止……
可是我害怕,我不敢啊……
我就是个胆小鬼,既希望能和爱人在一起,又对外界的压力十分恐惧。爸妈没有错,我不能自私地将我个人的想法强加到他们头上去,我只能顺着他们去做,只能就这样委屈自己……
我也不舍得委屈你啊,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就那么倒霉,被我喜欢上了呢……”
胡乱说着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惶急夹杂着隐忍许久的难过,眼泪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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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再次掉了下来。
心中的恐惧,长久以来的委屈,隐忍的憋屈,终于能够痛痛快快地发泄,她就这么将所有的软弱都哭了出来。
“那么为了我,勇敢一下。默默,我只要求你一次,就这一次,好吗?”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萧子默含泪抬头。
是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成长过,一直都是那个初中被拦路告白会吓哭的胆小女孩。遇
到困难和阻碍,她第一反应是慌张和掩盖,接下来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这件困难的事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找个人陪着,一起面对困难。
她仰脸,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神情中却满是坚定。
我想勇敢一次,哪怕那会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
不考虑后果,不计较得失,不畏惧将来。
纯粹的,为了自己的心。
“子晋,我们回家吧。”
“好。”
***
显然,萧玫女士对于儿女突然回家的这个意外惊喜,表示了自己独特的心花怒放方式。
在她激动而喜悦地第叁次对全家讲起“坏疑孩子对教师有抵触而前来家访的子晋新老师”和“曾认错妈妈还拉着人家裙子跟了一路的子默”这种老掉牙的往事时,屡次插不上嘴也找不到好时机的两人终于无奈了。
餐桌上果然不能说什么正事啊。
而兴致高昂的父亲更是拿出了一瓶白酒,说什么也要全家一起喝。
子晋陪着父亲有一杯没一杯地碰着,似乎是在聊着公司上的事。
子默默默吃着菜,而母亲一边追忆往昔一边拿酒做水喝,忽然她听到母亲忆苦思甜的话题结束,而是严肃地问道:“子默,你说实话,小盛这几次都没和你回来,是你们生气了吧?”
正喝酒的两个男人一齐看了过来。
萧子默略略心虚:“生什么气?没有啊。”
“那……他家的人没有催着你生孩子吧。”
萧玫不知想到了哪里,几乎是追着问。
“呃……没有。他不是都从他们家分出来了,那帮子亲戚才不管他生不生孩子的事。”
“对,要孩子这种事不能急,你和小盛也不用着急。
子晋,我也不催你。
爸妈年纪确实大了些,但孩子这个问题,我们不着急。
真的……尤其是你,子默……真好,这么多年了,我的孩子都成家立业了。”
母亲似乎是喝醉了,她感叹着说,嘴里喊着萧子默的名字,伸手拍的却是子晋的肩膀。
“妈,我在这儿。”她伸出手,慢慢握住母亲的。
“生孩子的压力有多大,我算是体会到了,所以我……绝对不会!去逼我的孩子!
你们两个,我谁都不催。”
萧玫说着,筷子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又放下:“我知道当初逼你相亲结婚,你满肚子的埋怨,但妈妈从那个时候走过,就吃了结婚晚的亏。
早了结婚,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
“什么压力?”
这回发问的是子晋。
“生孩子的压力啊!
当初我结婚晚,四五年都没怀上,老家邻居们说说道道,婆婆也不愿意我,压力大得天天掉头发……几乎每个亲戚朋友,聊天时总是要说到孩子,那目光,那语气,几乎要扎到我心窝里去。
我还要强啊,就硬着嘴和人家说,是我不想这么早要孩子,实际上我想孩子都快想疯了……”说着说着,她心酸地抹起了眼泪。
这段曾经的历史,他们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起来过。
子默和子晋对视一眼,餐桌上安静了下来。父亲不声不响地将纸巾递了过去,不知他是醉了,还是同样回忆起了曾经的时光,手都微微抖着。
“后来你爸觉得我压力太大了,老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就说要带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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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走走。
那时候我们刚刚存钱将定下了一套城里的老房子,还留了一点做家具的钱。
他就说,咱不做家具了,要出去散心。
用现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那叫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于是我们俩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去了。
老家离北京多远啊,车都不方便。我们也没那么多钱,能搭车就搭人家老师傅的车。
那时候的人多淳朴,你说要搭车,手一挥,递根烟,人家师傅就让你上来了。
我们是一路蹭车,没车蹭时就走路,住的都是路边最便宜的小旅店,就这样花了一个月,总算是到了首都。
那时候的北京,远没有现在开发的厉害,但国旗周围的招待所都贵,住一天钱就没了。
于是你爸和我商量说,咱们住的远一点,早上早点起床,走过来再看国旗。”
“咱们是看了两次国旗吧?我记得第一天还不太清楚距离,生怕晚了,叁点多就喊着你起来了。”父亲回忆着说。
“就是两次。
那时看到五星红旗跟太阳一起升起来,心里头太激动了,什么压力啊烦恼啊都没有了,就记得跟着音乐唱国歌了。
第二次我们熟悉了,四点多起床时间就够了。然后发现我们住的小胡同口有人卖早点,豆浆那叫一个香。
我们俩就着这飘过来的豆浆香气,把包里带的馒头一口口吃完,喝几口水收拾收拾,就去看国旗。
等到晚上回来收拾行李时发现那剩余几天的馒头都坏了,夏天啊,东西都不敢放。
我就跟你爸说,反正都准备回去了,也别省钱了,咱明天早上也尝尝首都人民吃的早饭,闻着那么香。”
她说着,被自己也逗乐了,“你爸一算钱,不够,买了豆浆就没法买油条,而且还是一人份儿的。
我说,买豆浆吧,油条咱自己回去炸。
但我那时又好面子,怕被人瞧不起,就跟你爸说,你早点出去,买了豆浆就贴着墙根儿赶紧回来,别让人看到。
结果你爸很早出去,过了好久才回来。啥也没买,怀里还抱了个孩子。”
孩子?!
萧子默心中咯噔一下,她抬头看子晋,他没有什么表情,却悄悄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那不是夏天嘛,天亮的早。
我出门那会儿,正是天黑的厉害的时候。
每走几步就有个还挺大的垃圾桶,平时小旅店的垃圾都倒到那里面。”父亲抬手喝了一杯酒,回忆道,“我路过那垃圾桶,看到边儿上有个什么东西动了动,还想着是小狗小猫,结果仔细一看,是个娃娃。
娃娃小腿儿踢着毛毯,把包好的毯子都给踢开了。
我想着,哪家这么粗心,把孩子落到这儿了,万一有人倒垃圾没看准,不就害着孩子了?我把孩子抱起来,站到垃圾箱边儿上等着,从天黑等到天擦亮,有人来到垃圾,还夸我孩子长得好。
直到天都泛蓝了,还是没人来,小娃长得很秀气,睁着眼,也不吱声。
我想,总不能一直站着等啊,也怕孩子经不住早上的凉气,就把孩子抱回来了。”
母亲接口道:“我一看豆浆没买,抱回来个娃娃,还以为他想孩子想疯了。
结果听他这么一说,我看看那裹孩子的毛毯,是特别好的毯子,老家都买不来的料子织的,特别软,摸着特舒服。就说,这孩子不像是穷人家的,要不咱问问?
你爸花了一天时间偷摸着来回打听,也没发现是谁家丢了孩子,更没看见人慌慌张张找孩子。
但今晚我们预计是坐夜车走的,再继续在北京待下去,错过了车不说,也没钱了。
实在没办法,我们商量一下,还是决定把孩子带走。
毕竟我们谁都不认识,亲父母也不来找,把孩子给别人吧,也不放心,还不如自己带着。
不管是别人无意丢了孩子,还是有意抛弃的,我们都收下了,就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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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看我生不出,给我的补偿。”
“结果那司机师傅开车开到汜镇,车坏了,你还记得不?”
“记得!他车坏到汜镇大马路上,怎么都修不好,然后司机师傅说没办法,要在这儿歇上一段时间,车上一路的有人就走路想法子换车了,有人只能等着。”
“咱们就是走了好长的路吧。”父亲伸手给母亲倒了杯酒,说道。
“钱少啊,没办法。我记得你爸背着孩子,我背着几件衣服,在马路上走。
好长时间都没有车来,我们就一直走。
累了休息,渴了喝水,夏天正午天特别热,我们就在树底下乘凉。
孩子也省事儿,不哭不闹。
后来也有车,我们是能蹭就蹭,哪怕一段路也好。回家比去北京要艰难多了。车少不说,还都是不顺路的。
光在路上就有两个多月吧……大多数时间都是走路的。”
“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年轻,一点儿都不累。”
“是啊。好不容易来了辆车,却不走回老家那条路,人家直接进进城了。
你爸和我说,要不,咱们就不回老家了,也跟着这个车进城吧,正好收拾收拾房子,先偷偷住下再说。
说来也奇怪,明明就是自己的房子,住着却特别心虚,生怕别人知道我们藏在这里。
一听到楼梯有人上下楼,就吓得不敢动,害怕陌生邻居发现这家带回来了个孩子。
后来你爸可能是觉得,我是被那些催着要孩子的人给吓着了,就和我说,咱把这个孩子当自己生的孩子养活,什么都不用想了。
我就断了生孩子这个念头,好好地养这个孩子,然后奇怪地发现,那些找我说话聊天的人,她们嘴里,再也没有了特意针对我的那些关于生孩子的话题了。”
“我就说了,你那是太敏感了。
人家就是无心随口一说,你什么都往自己头上套,弄得压力那么大,整个人神经兮兮的,还动不动就哭。”父亲似乎也醉了,他一看酒瓶里只剩个瓶底了,索性将剩下的都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