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秦桑和孟婆婆一道出去,朝云上了榻,和姐姐并排趴着。榻上虽然垫了垫子,手肘撑着还是觉得硬,朝烟便给她拿了个软枕,让她垫在肘下。
“怎么突然到入芸阁来了?今日不用上学?”
朝云两条腿翘起来,前前后后地摆动:“范教授说早梅开了,要带着学生们去赏梅,还要一人填一首《双红豆》。他们都去了,我就来姐姐这里。”
“赏早梅,填词会,多好的事,你怎么不去?”
“才不要同他们一起去。”朝云换了支手臂支撑,“吟诗作赋,有什么意思。”
她不喜欢这些。要咏物,宁肯咏黑云、咏甲胄。梅有什么好咏的?
朝烟便伸手指点她的额前:“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你不是最爱高适,他都在诗里写梅,你同范教授去看梅,不也是高适的知音了么。”
朝云一哼:“这诗同梅又没什么干系。家塾里那帮人爱作《梅花落》,我与他们话都不想说一句。”
说着,朝烟手臂一撑,要起身走了。
“姐姐,你做什么去?”
“我也爱作《梅花落》,你不是不想同我说话吗?那我同范教授和你的同窗们赏梅吹笛去了。”朝烟佯怒,不去看她。
“哎!”朝云一把把朝烟拉回到榻上,“姐姐,我说他们,不曾说你。你同他们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满心满腹只有学识,虽然锦心绣口,但胸襟没有半点豪气。姐姐虽说也…也…也是文气人,却……”朝云默了良久,想不出用什么词来。
朝烟心里在笑,嘴上要憋着:“说不出来了?看来不是真心夸我。”
“不,不是!是真心的。”
“那怎么说不出我‘却’什么?”
“我是想说…想说…哎……”朝云突然懊恼自己书读少了,怎么连个说姐姐的词都想不出来了。懊恼着,她趴倒在榻上,把整张脸都埋进垫子里。这样埋了一会儿,喘不上气来了,再悻悻地抬起头,苦恼道:“姐姐,你又欺负我读书少!”
朝烟大惊:“哎哟!同你说笑罢了!”
门口忽然传来清朗的男声:“二娘又欺负云儿了?”
朝烟朝云同时朝门外看去。
“是谁?”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
因这间并不是朝烟的卧房,平常招待客人也有进到这里来的。除了内间屏风里厢,男客是能过来一坐的,故而有男声出现不算奇怪。只是就算有男客过来,怎么孟婆婆不来通传?
于是门口的男人推门而入,两姐妹便同时蹦起来。
“哥哥!”
来者正是两人的长兄李莫惜。刚回到府上,妻子在晴明阁布置,而父亲并不在家,他就过来朝烟的入芸阁看看。一进院子,孟婆婆便笑着要给朝烟去通传,被他拦下来。他想在朝烟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好让她高兴高兴。
不想走到门外,听见朝云也在里头。
“两个没心肝的丫头,连哥哥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李莫惜笑着走进来,把榻边的朝云一把抱起来:“哥哥走时,你才这么点大。如今竟然这么高了。刚才是不是姐姐又欺负你了?”
朝云看看朝烟,对哥哥说:“不是她欺负我,是我欺负她。”
朝烟在边上也笑:“便是我欺负她,欺负得狠了,欺负得她都要哭了。现在哥哥回来了倒好,有人帮衬你啦!”
朝云本是来同朝烟讲悄悄话的,可李莫惜回来是件大事,现在成了三兄妹讲话,那些悄悄话只好再藏进肚子里。
秦桑和燕草都被叫进来,摆放凳子,添上茶水。不能再趴在榻子上,几人坐到了光亮处。
“哥哥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早点说,叫我和云儿都去大门口迎你。”
“也是刚刚到的。我想着天冷,就不叫你们兴师动众了。站到门口去,你要伤风的。”李莫惜喝口茶,想起一件事,“云儿现在咽喉还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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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在吃药?”
“前些日子刚带她到马行街那家金紫医官药铺去看过,大夫说她是肝火重,最近日日要吃三副药。”
朝云补充:“那药不苦。”
朝烟笑了:“没说药苦,都知道你不怕苦药,你最了不得。”
妹妹的脾气她知道,要么不说话,不做事,不出门。但凡说话做事,都是想要彰显自己本事的。
李莫惜笑着。上次分别时,朝烟才会背《诗》,朝云还是个小小姑娘。如今一看,两个妹妹都初长成了,二妹妹明眸善睐,三妹妹也亭亭玉立,心里不由得高兴。到底是回家来轻松,能见到冰雪可爱的两个妹妹,可不比对着一屋的案牍文书舒坦?
当然,李莫惜在任上也是勤勤恳恳,不出差错。
朝烟又问起嫂嫂王娘子。
“她在晴明阁收拾呢。不过方才我去看了,五娘已经收拾得很好了。”
“哦!嫂嫂总是辛苦!”
“她也是该辛苦的。不说她了,我听五娘说,你同她常常一道出门去?”
“嗯。”
“怎么不带云儿?”
朝云自己解释:“哥哥,是我自己不喜欢出门,不是她们不带我。”
李莫惜一笑:“你五娘嫂嫂在汴京熟络呢,你不喜欢出门,是你不喜欢见那些人,那就让她带你去人少的地方,步障搭起来,跟在家里院子里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