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琳琅给阿措放了假,教她只管专心和石榴树朋友醋醋玩耍,阿措倒非常热心,想起城东门的龙王庙,在六月廿四有热闹可看,便建议琳琅去逛逛。“廿四日是正日子,但庙会提前半天就开始了,你这次来苏州的时机正好,可不要错过啦!”
到了阿措所说地点的周边半里之内,游人渐多,熙熙攘攘。沿路摊位出售萤灯、荷花、泥婴之类,叫卖声都是吴侬软语,外乡客听来虽不十分懂,但也能觉出几分悦耳。荷花有折枝浸在水桶中者,有连根养在小瓷皿中者,红红白白摆了一地,没有多少清高气韵,倒是一派欣欣向荣,鲜活可爱。琳琅俯身去挑选荷花,见它们或含苞待放、或半开半合,便道:“您这花摘得好像不是时候,瞧,都没开好。”
“今天二十三,明天二十四才是荷花生日。拿回家放一夜,保准开。”看书請上:HaiTangWenXUe.C哦M
“为什么不香啊”
“这里人忒多,有香味也闻不到哪!您拿几朵回去,放安静屋子里,早晨醒过来,透窗过香,跟住到了太湖边上一样。”小贩信誓旦旦。
琳琅带着笑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笙管铙钹之声,原来是路当中一队人马打着仪仗奏着乐缓步而来,将弹弓、樊笼、鞍辔、衔勒、球杖等等,送往庙前。琳琅见那些猎具马具都崭崭新,做工精巧如玩器,周围人不住指点议论,某物是甲家所献,某物是乙家所献云云。——这是近世不成文的习俗,每年一度的龙王庙会前,由地方官府牵头、豪绅名流奉陪,出资定制戏玩,大张旗鼓地供到神像前,说是为了讨神明的欢心,更多却是为了在乡里出风头。
待这队旗鼓终于过完,琳琅手里拈了一朵没来得及付钱的花,看热闹时不知不觉被人潮裹挟向前,已经离了荷花摊子十步外,中间都是摩肩接踵的人,哪里还能回得去。她想一想,隔着十几人轻轻弹指,将两枚铜钱打在那小贩手背上,在对方疑惑地左顾右盼时笑了一笑,随着人流继续向前了。
神殿前露台上扎了乐棚,点了二十四盏纱灯,将黄昏的天色照得如同日中。花团锦簇的露台中央,杂剧舞旋轮番演出,调丝品竹,连绵回环,方才献神队伍的音乐与之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琳琅驻足观看了片刻。台下拥来挤去,几有万人空巷之势,孩童们如同泥鳅一样在其中钻得此起彼伏,不时踩到她的衣摆,眼看一件缃黄长衣要不成样子,她便微提起裙子,穿过一阵呼朋引伴“你在哪里”的叫喊,往人群边缘走。
琳琅逐渐意识到,她在循着一缕花香走去,随着她绕过神殿、走进后院,清新气息终于毫无遮拦地袭人而来。那是一池红莲,不知怎么竟提前盛放了,艳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夏风吹过,几只蜻蜓抱定卷成尖角的新荷叶,随风翻了个身。霍啦一声,灰喜鹊从沿墙种植的白杨树冠里飞出去了,厚重叶丛在它身后转瞬合拢。
后院都是青砖墁地,旁边两排厢房被树荫笼罩,大多落了锁,琳琅信步走近一间木门虚掩的屋子,推了一下门。——这下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门口站住了。屋里坐了一地人,带了面具,穿着各色衣服,原来是一班演戏的俳优。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持了一卷书,在中间踱步,竟是个讲课的样子。
“打扰了。”琳琅道了声歉。
“姑娘是来躲清静了”书生并不意外,转过脸来,相貌平常,一双眼睛倒熠熠闪光。他含笑道,“如能忍受在下聒噪,请进来休息片刻,这里有座位,有清水。”
“多谢先生。”琳琅跨过了门槛,寻了个角落坐下了。
这先生正在分说傩的要点,道:“今日这场傩,乃是压场子的重头戏。扮洞庭龙王的梦蛟,他的剑法我看了,没什么毛病,可谓似越女、赛虞姬;你们饰演派子,助他驱魅除妖,亦不可或缺。”话锋一转,“你们要记得,洞庭龙王为世人驱除孽龙,功在千秋,大家心里应当虔敬起来,万万要认真对待。”
那班少年齐声道:“临川先生说的是。”
“洞庭龙王。”琳琅轻声道,然后莞尔,心想:看来是哥哥降服烛九阴那件事了。
前殿隐隐的丝竹管弦声停住了,艺人们乃去往殿前演出那作为重头戏的大傩,在门口依礼退让,鱼贯而出。琳琅见一个人落在了最后,立起身却许久不动,目送同伴离去后,静静地坐回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