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某些时刻,或者还能听见炮声隆隆。震动(邻近气窗的高处,总有细沙簌簌落下)。轰炸机之低鸣。机枪连续击发。杂乱的驳火。人群的奔跑与叫喊。伤者凄厉的哭号……
很奇怪地,在梦中,我甚至能够精确回忆起气窗外那条街在战前的景象(对街,由远处记数,依序是修鞋店、布庄、钟表坊、杂货商、歇业店家与银行)。我也能清楚看见它现在的模样。约半数建筑都已坍倒在灰白色的瓦砾堆中。
然而今天清晨似乎异常宁静。
我不很明白我的身份。在梦里的感觉,我和K确实是一对爱侣。
后来我开始听见声音。大提琴的乐音片段。萨拉邦德舞曲。然而仅在片刻后,乐音便淡去了。
而后,十分突兀地,梦境忽然换了个地点。
那同样是我,与方才地下室房间中相同的我。此刻却走在一条人群熙攘的街道上。我领悟到这条街正是方才那地下室房间气窗外的街道。同时我也确知,那是过着另一个人生的我。在那个人生里,我没有遇见K,也从未到过那间与K躲藏着的地底斗室。我只是戴着顶宽边帽,一身陈旧灰呢长大衣,提着个表面磨损起毛的皮箱,在这条清晨时分的街道上走着。
天光洒落。穿着制服的兵士们正在街道的一侧列队行进。店家们照常营业。孩子们被妇人牵着手,一边回过头来望着我。天气很冷,每个人的口鼻四周都晕染着白色的雾气。
然而我走着走着却惊讶地发现,此刻所置身的街道,竟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处军事隔离区。在梦中,我清楚知道那确实就是原本的地点,只是落在了一个不同的时间刻度上——在某个相异的时点,此处变成了可怕的隔离区。军方的指令是此地必须净空。气氛肃杀。许许多多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细软(多数以麻绳绑着行李箱,甚且有许多更贫苦的人们没有皮箱,只能背布包或藤篮),一簇一群挨挤在路旁,缓慢地彼此推搡着向前。
荷枪的士兵们拉起了封锁线,凶恶的军犬来回逡巡。小孩们都被吓哭了。大人们忧愁互望,无奈地低声说话。
我置身于人群中。然而我是独自一人,并无任何同行亲友。那孤单的情绪十分强烈。我注意到人群中似乎有些脸孔令我感到面熟,但我想不起来他们是谁。
而后我突然知晓,就在前方不远,某处看不见的街角,士兵们正用机枪屠杀着这些人。
尽管并无任何声音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