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胆子便大了起来。
她踏上那月洞门前铺就的一整条长长石子路,绣鞋的鞋底并不算厚,因而踩在鹅卵石的小路上甚至能感受到那从脚底传来的凹凸不平感觉。以前的关静姝很是不喜欢这感觉,她总觉得,这鹅卵石最看着好看,但人踩在上面,总是脚疼,可偏偏那时的娘亲说,这石头她多走走,有利于脚底经脉,便也一直留着了。后来她嫁了人,侯府的院子里没有这样的鹅卵石铺成的路,而她也就习惯了总是行走在平整的青砖路上。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尽头,便是一棵肆意盛放的琼英。那树并不高,不过堪堪过了点院墙,许是正值冬日,琼英盛放耀眼,粉蕊白瓣,晶莹剔透。关静姝慢慢走到那树下,接着轻轻伸手,指尖便触到粗糙的树干上,她抬头,看着头顶挨挨挤挤的琼英花瓣,恍惚间仿佛看见那个曾经藏在树干上,无论娘亲怎么叫都不愿下来,非要躲着的小姑娘。
记忆在脑中仿佛有了生命,那个躲在树上的小姑娘看着不远处一直喊着自己的娘亲,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好半晌才开口喊了声“娘,我在这儿”,接着便手扶着另一边的枝干用力摇晃起来,纷纷扬扬的花瓣仿佛雪天漫天飞舞的雪花落下,迷了人眼,也迷了关静姝的双眸。
当余光瞥见肩上飘落的几片琼英花瓣时,她才恍然回神,意识到是自己方才伸手摇晃了那树干。
再抬头时,树上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唯有眼前的琼英树安静伫立,时间轮转之间,她不再当年的小姑娘,但这棵树却还和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分别。
看着眼前的树,她想起什么一般,整个人围着那树干转了一小圈,指尖缓缓在粗糙的树皮上摩挲着。她似乎在找着什么,却又好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摩挲着,她的视线落在树干上,却又不知到底看在何处。
身后的长公主没有打扰她。
关静姝就这样,安静地在那树上轻抚着。
忽然,她美目微睁,指尖也忽地顿住,停在了树干靠左下侧的一处位置。
树皮给指尖传来的是粗糙的感受,可就在刚刚,她的指尖传来了不一样的感觉。
关静姝骤然蹲下身子。
指尖轻抚的位置,隐约能看见三个小刻字,那字刻得歪歪斜斜,隐约还能见着内里有风霜泥土侵蚀的痕迹,却不妨碍关静姝看清了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
——琼英落。
“春阴低画阁,梅瓣琼英落。”这是幼时的关静姝在书上看见的一句诗,她觉得很喜欢,便刻在了这棵她亲手栽种的琼英树上。她给这棵树取名琼英落。
刻下这三个字时,她七岁,心心念念都是长大后琼英盛放,她好取花瓣酿酒。尽管当时的她并不会酿酒,且直到出嫁也没能用这棵树的花瓣酿成酒。可那是还是孩子的她心中的小小心愿,她甚至还将自己的想法给了当初自己最亲密的两个好友。
后来这棵琼英树也不在了,关静姝嫁人后的第一年,那棵陪着她一起长大的琼英不知怎的,在那年的初春,彻底枯死,再也发不出芽来,娘亲告诉她,那棵树,明明几日前还好好的,可仿佛是一夜之间,便全都枯黄,叶子落了一地,粗糙的枝干上是光秃秃的枝丫,那时的关母还找了人去看,可花匠却说,这棵树气运到此,不能再活了。
再后来,那棵琼英就被挪走了,关静姝的小院中,又少了样记忆中的东西。
记忆中的一切和眼下交叠,关静姝看着眼前那小小的刻字,指尖轻得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旦用力,这棵树也会立时三刻便枯死。
很久后,关静姝才缓缓起身,她转了转头,很自然地便看见了那在琼英树旁不远处的潺潺流水,一条约莫一丈宽的小溪流缓缓流动着,溪流从小院外流入,穿过四周郁郁葱葱的草地,越过上方的小拱桥,又流向另一边的院墙外。
琼英是冬日的景象,溪流和草地却是春日的景象。
关静姝走到那溪流旁,看着潺潺流水,耳边仿佛想起清脆的笑声。
“这里面有好多小草和小鱼…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
清澈见底的溪流里,小姑娘清丽无忧的面容隐约显露,唇边的笑容那样无邪纯粹,不带一丝忧愁。
关静姝仿佛被吸引了,她又一次蹲下身子,脚下的裙摆无意识向下滑落,落入正潺潺流动的溪水中她也不顾,只是微微伸手,去够那水中的影子。
可惜当她指尖触碰到那个小姑娘的瞬间,里面的人霎时消失碎裂,再眨眨眼一看,那水里哪里有什么人影,还是一样清可见底。
关静姝略有些失望,但很快便被自己指尖的触感吸引了。
溪水应是冰凉的,无论是什么季节,可她眼下触碰到的水却是温热的,不止如此,就连这整个小院,都是暖和的,如春日般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这温热的水似乎终于让关静姝找回了些理智,她收回手站起身,转过头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长公主。
“殿下……”她的视线在对方身上落了落,很快又转到别的地方去,这里的每个地方都让她熟悉,让她记忆深刻。
她想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一旁草地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定睛看去,便见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动院墙根处茂盛的草地中钻出来,接着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
那小东西小小一个,远看着还没个巴掌大,却跑得非常稳健且迅速,从钻出草丛,到跑到关静姝跟前,不过瞬息之间。
“——团团?”原本想说什么的关静姝,在看见眼前的这个小白团子后,霎时便什么都忘了,她下意识喊了声。
那小白团子仿佛听得懂她在叫什么一般,听见团团两个字,原本停在关静姝跟前的步子又蹦跶起来,直接往前一冲,两只小小的前爪直接扒拉住关静姝垂落在地的裙裳上。且好巧不巧,便扒在了对方方才打湿的那一片地方官。
小东西似乎感觉到了一片潮湿,觉得不舒服,马上放开两个前爪,接着跑到另一边干净的裙衫处,再一次故技重施,小爪子抠住,接着抬起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就对上了关静姝的视线。
关静姝顿时忘了一切,弯腰将这个竖起两只小耳朵的小东西抱了起来。
她抱着对方的姿势很娴熟,并没有让这小团子感觉到不舒服,反而在感觉到柔软温暖的怀抱后,小团子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露出白白的牙齿,接着小脑瓜子在关静姝怀中蹭了蹭,眯着眼趴下了。
——把她的怀中当众了睡觉的小窝。
关静姝见状,温柔的眉心软了下来,一只手调整姿势让小团子睡得更舒服,另一只手则在对方的小脑袋上一下一下轻抚着。
她知道,小兔子最喜欢被摸脑袋了。
这是她曾经养了三年的兔子得出的经验。
团团。
是她曾经那只白兔子的名字,那是父亲某年跟先帝秋狝,于围场中碰到的一只野兔,原是嫌它太呆,想着放走算了,可那兔子却不知为何,一直跟着关父,亦步亦趋。
关父后来见那兔子呆头呆脑,却又颇有些灵性,便叫人带回关父,送与关静姝养来解闷。
幼时的关静姝极其喜欢那只小兔子,还因着对方时不时缩成一团的模样给兔子取名团团。有团团在的那三年,是关静姝最快乐的三年。
尽管团团总喜欢捣蛋,不知毁了她多少衣裳和物件,可每每只要看见团团半趴在地上,抬头和自己对视时那乌溜溜的黑眼珠,关静姝就再生不起气来。
只是只小兔子罢了。
那时的关静姝这样告诉自己。
不要和兔子计较。
于是在她的放纵下,团团在她那个小院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本身也越来越无法无天。关静姝身边伺候的人丫头婆子没一个敢去管团团,总是任由对方在整个院中撒欢似的到处跑,不是今天弄坏了这个,就是明天挠坏了那个。
每每被关静姝知道了,也只是把它抱在怀中,板起脸伸手拍拍对方的小脑袋,同时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