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拖了。
易风得了沈若筠准信,约了周衍在樊楼见面。包间里又叫了歌舞助兴,推杯换盏两轮后,易风便拿了草拟的契约来。
周衍签了字,他字写得潦草。易风也不嫌弃,拿出卧雪斋的铺子房契与他,周衍面上大喜,又问:“秘方何时给我?”
易风替他斟酒:“我家公子说,得粮食运出才能给。”
周衍心道眼下所有的官驿都是可控制的,便是给了粮食,他们也走不出汴京。
于是当即安排人带了印信去开义仓。
他与自己的随从挤眉弄眼,易风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又替他斟满了酒。
林君雇的人,是沈家庄子里的人管着,都是如军中一般列了队。义仓守卫见状,还以为是汴京衙门的人,又有义仓调令与周衍身边的人在,丝毫不疑。
见之前进了义仓的粮食俱已打包停当,易风便与周衍身边的人寒暄,塞了包银子请他们一道去樊楼吃酒,他们推脱不肯,取来樊楼的名酒琬醑与他们暖身子。等跟着的人醉得不知所以,易风又折回樊楼,周衍此时卧倒在桌,烂醉如泥,易风便拿了印泥,在两份契纸上都摁了他的手印。
他看了看,尤嫌不够,便将周衍十个手指都摁了,带着契纸离开了樊楼。
打着测水位旗帜的船只早已候着了,苏子霂的人将此事布置得细致,十五艘船只,轮流入港,入港册上却只登记了一艘。
那厢粮食刚从官府的义仓运出,便立即运上了港口的船只。
冬日的江边寒风刺骨,沈若筠裹了一件隐入月色的风兜,站在寒风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粮食入船。
她看到高举的火把连成条线,看着一箱箱的粮食运到船上,一艘艘满载的客舟远航而去……直到寅时四刻,最后一艘行驶离开时,才觉得那颗跳动不安的心重新落回了位置。
林君也上了最后一艘船,知道沈若筠不放心,他亲自跟船队一道去冀州。沈若筠与他挥手告别,林君右手握拳,在左胸上重重锤了两下回应她。
沈若筠认出这是冀北军的军礼,顿时热泪盈眶。感觉自己虽然身在汴京,但也是与祖母、长姊站在一处的。
等船走了,沈若筠仔细看了入港离港簿有无破绽。她嘱咐沈力,把运输粮食的牛车、人力都领到南薰门,再遣散。
南薰门城高门阔,货物出城都走此道,又远离港口。这样即便被发现,一时半会也查不到这里来。
天光大白,沈若筠觉得喉咙干痛,勉强喝了两口茶水。她盯了大半夜,额间晕眩,想来是吹了风的缘故。她马不停蹄赶回沈家见易风,易风把周衍签字画押过的契约、卧雪斋最后一段时日的账目悉数交给她。
“若说起来,卧雪斋都是二小姐的心血,这样拿来作饵,我都舍不得。”
“没事的,我们以后可以再开一家。”
沈若筠知道易风是不能留在汴京了,因着不少人认识他,又不能跟林君一起走水路押粮离开,便问他:“你行李可都收拾了?银子够吗?”
易风嘿嘿一笑:“好歹也是汴京最赚钱铺子的黑心掌柜,我还没银子不成。”
将卧雪斋送出去,沈若筠心里也不好受,可眼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此事不能叫周衍太快发现,能拖一日好一日。周衍又并非无庶务经验的人,故给他的房契是真的,还留了一叠假方子。
沈若筠不舍地翻看了下卧雪斋的账簿,又问易风:“你打算去何处?”
易风对于这个问题已有答案,“我先南下避避风头,然后再去冀北,找陆管家。”
听他提起陆蕴,沈若筠笑着点头:“那好,你路上多保重些。过些时日,我也去找你们。”
她想起沈听澜寄给自己的那朵紫色绒朵小花,想来冀北就算条件再艰苦,只要能与他们一处,也比一个人在汴京自在。
沈若筠将卧雪斋的东西都整理好,又上了锁,用了些粥点去休息,却也没有睡得香甜,还发起了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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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中午,额间仍旧烫手。她报了几味药给早园,煎服了一剂,又喝了碗米汤。
许是粮食已经运出,沈若筠心下松快,喝了药便昏沉地睡了去……再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却见周沉正坐在自己榻边。
“你怎么……”
她刚醒,看到周沉以为他是来追粮食的,手便不自觉地发抖,迷迷糊糊间倒也装不出如何镇定,“你……”
周沉提着茶壶泻了杯水,目光柔和,“怎么又病得这么厉害?”
沈若筠茫然:“不就是睡了会么?”
周沉眸中满是担忧:“……你已经睡了两日了。”
沈若筠一怔:“我……”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倒是已经不烫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沉把水递给她,“刚回府,见你还未回来,便想来接你。谁知你竟病倒了,真是怪吓人的。”
沈若筠咂摸着这句刚回府,也不知周沉知不知道粮食的事,小口喝了些水,“我无事的。”
“都这样了还无事。”
沈若筠把杯子放下,“真没什么,你走吧。”
“眼下要到腊月了,跟我回周家去吧。”周沉小心翼翼观察她表情,商量道,“祖母会担心的。”
“我明天回去。”
见她应了,周沉有些意外,语调都上扬许多,“那你往年过年,都喜欢做些什么?”
粮食运到冀北前,沈若筠自是要回去的,眼下就搬回来,难免叫周沉起疑。听他这么问,随口道,“看灯吧。”
周沉脑海里冒出她幼时看灯的样子,穿着白绫袄,下系织金镀银的褶裙,小手里攥着灯,与濮王郡姬站在一处,两个小娘子笑声恍若响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