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鸫的大军本就一直在逼近汴京,二更便至汴京城下,也不休整。他们只用了二十辆攻城车,就撞开了汴京城城门。
此前王寿一直怕城防军与在城外的辽军交锋,便与禁军统领陈晟多次强调,教城防军不可伤了辽兵,也不可擅自起冲突,若有事项,须得上报至汴京府衙门。
于是真等辽兵行至封丘门,守城的士卒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更有甚者,都不知辽兵这是何意。
不过须臾,虚守着的封丘门门户大开,辽兵过了清晖桥,直奔酸枣门而去了。
酸枣门是汴京城的二道门,此时已牢牢闭了。辽人就在此休整,他们像是知道住在此处的都是汴京的穷苦人,也未行烧杀抢掠之事。
且此处的百姓已被吓破了胆,纷纷跪在路边,将家里的粮食都交了个干净,以此乞命。
赵殊今夜犯了头疾,晚间喝了安神汤,已就寝了。
当值的内侍不敢打扰,又劝匆匆而来的周崇礼:“官家此时正病着呢,两位大人不妨明日再来?”
王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周崇礼却淡定许多:“无事,你且去叫官家吧。”
狄杨带了人四下巡视检查完,才过来与二人见礼,“两位大人,来得够早的。”
“狄都知莫要说笑了。”王寿擦擦脑门上的汗,“辽人都快……”
“本不应深夜打扰的。”周崇礼打断道:“只眼下的情况实是着急……还烦请狄都知替我二人通报一声。”
狄杨还未说话,却见南边宫墙,火光冲天。
这下也不必考虑要不要通报赵殊了。
今日不过是一个极其寻常的日子,辽军上午还在汴京城外驻扎。短短六个时辰,汴京城里便发生了让每个人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辽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攻入了大昱在汴京的皇城。
赵殊被人叫起,连外袍也来不及穿,一气跑到御池边,咬了咬牙缓缓踱入御池。虽只是九月,但夜间的池水也透着森森寒意。狄杨见他冻得直打哆嗦并不肯埋入水下,示意几个内侍将他拉上岸了。
“官家,水寒。”
狄杨拿了一件朱砂色外袍给他披了,又见赵殊冻得牙齿打颤,与他道:“这里若是冀北军守地,必不会叫官家冻这般久。臣听闻冀北十月便下雪了,十一月滴水成冰,十二月湖面冰封可行车马……许多兵士,都是被冻死的。”
“熙宁十五年,冀北气候异常,九月便下雪了,兵士们遍生冻疮,严重些的,手都烂掉了。”狄杨幽幽道,“明明一场宫宴花费的银子,就可替他们制冻疮药,可到最后,还是沈家贴补……”
赵殊裹着那件外衫,身体瑟瑟发抖,冀北军旧事被狄杨翻出,更觉遍体生寒,却也无再下水的勇气了。
湖里的寒冷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他身边还有这群臣子,说不得有人可解当下之困。
耶律鸫从俘虏的群臣里揪出王寿,“你说大昱朝廷要求和,银子在哪里?你是不是在骗我?”
王寿不停作揖鞠躬:“大将军,这属实是个误会,这两年时节不好,粮食也欠收,我们是真的凑不出这么多的银子……请将军再宽限则个。”
耶律鸫又见群臣中有一人紧紧裹着红色外衫,估计他就是赵殊,目光落在他身上,将赵殊看得毛骨悚然冷汗淋漓,方才继续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可以拿女人,拿女人赔给您!”王寿知道耶律鸫好女色,忙如此说。
王寿见耶律鸫的眼神一直在看跪在后面那些宫中美人,揣摩他心思:“平民女子可抵一二十两,贵族女子可抵扣百两,宗室女可抵千两……大将军觉得如何?”
耶律鸫道:“那你去列单子给我,将汴京所有贵戚全都列上,看看能不能折抵完。”
王寿如何敢拒绝,低贱乞求:“若是抵扣完赔款,大将军可否退兵?”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都暗笑他天真,却又是每个人正在心下祈祷的“祖宗保佑”。
耶律鸫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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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汴京府给的名录,就叫辽兵清点人数。
天将明时,耶律鸫又让王寿宣读大辽皇帝耶律璇的圣旨,废赵殊大昱皇帝之位,将皇室诸人分两路监押北行至辽国。
临潢府距离汴京极远,故此圣意,是在出征时,便给了耶律鸫的。
废了赵殊,耶律鸫满皇宫搜刮奇珍异宝、文籍舆图、宝器法物,将要北行的人统统关押到了空旷些的奉先殿。
赵殊一至奉先殿,如遭雷劈,莫说放着石鼓等传世宝物的后殿,便是前殿都已被辽人洗劫一空。他们竟连先祖皇帝牌位上的镶金纹饰都挖走了,牌位也被堆成小山状,似是留着一把火烧光的。
“那……”
赵殊见耶律鸫叫人将石鼓上的金子凿走,万分心痛。
耶律鸫见他有意见,叫人将他上衣扒了,又将他双手缚在背后。
赵殊呆呆坐了会,环顾四周,后一排俱是后宫的嫔妃,往日衣香鬓影的美人们此时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以帕拭面,一看便知其遭遇。
周皇后被俘时,往腰间塞了一块金锞子,打算用来吞金自杀,故还算平静。
可未至辰时,奉先殿又丢进来一披发女子,周皇后回头去看来人是谁,瞬时尖叫出声。
刚刚赵淑和被丢进来时,她只不过看了眼;李献被抓来,她不见女儿一起,还庆幸月娘定是与周沉离开汴京了……可眼前这个只着单衣,全身血污,连绣鞋都丢了一只的疯妇,不是赵月娘又是谁?
周皇后大惊失色,忙将女儿揽到自己身边:“你怎么也……周二郎他没去找你吗?”
赵月娘被人推着走了许久的路,裹脚布满是尘土,与血痕混在一处。她呆滞地看着周皇后,行迹疯癫,却连叫都不敢。
周皇后眼泪婆娑,也不敢哭出声音,责问道,“你怎么不跟他走啊!”
“母后……”赵月娘似认出她来,又扯着她的袖子撒娇,“脚疼,月娘脚疼……”
周皇后若遭雷劈,喉间滚着这世间最难品的辛酸,忍不住伏地哭嚎。
似是这哭声太过凄厉,引得很多宗亲也一道跟着哭了起来。
因着起了动静,引得耶律鸫过来查看,他已对疯妇一般的赵月娘无了兴趣,又从后妃里扯出一个嫦娥娘子。
赵淑和在赵月娘身侧不远,一见耶律鸫便抖若筛糠,靠着她的是晋康郡王赵骞的女儿赵柳柳,两个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埋到大殿之下。
大殿里很快响起女人的惨叫声,伴着满殿的低声抽泣,耶律鸫的笑声刺耳,耳光一个接一个扇到月里嫦娥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