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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清如许 第41节(1 / 2)

天子君威气场隆盛,听到部署众将又安下心来,即刻执行命令,唯有隋寅赤眼抓着雪瞪他,似乎下一秒就要绝地而起以下犯上。

梁徽走过去,弯腰捡起隋寅的剑,蹲在他面前,递给他,冷静道:“隋寅,想找我算账可以,先把这场仗打完”

说完转身继续拿起地图,麻木地一点一点铲雪,快一点,要更快一点,清规还在城里等着他。

没有人看见,雪地上漾开一滴滚烫的水渍,比冰雪更冷的、也更烫的,是帝王薄情泪。

次日,天光熹微,破城。

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梁朝中兴盛世转折点一一锦渡城之役在刀光剑影中拉开序幕。

史书记载,便是从这一战开始,大梁的中兴之主一一昭帝梁徽彻底废除藩王分封、收归中央集权;击碎东西世家勾结冗俗,同时开创了帝王亲自带兵练兵的军治,革除朝中结党营私,选拔人才、富足仓廪,开化文教,路不拾遗。同时西进郎夷,开疆扩土,盛世太平九州一统已是后话不足道也。

残阳沐血,梁徽在沙盘边听着帐外一声声捷报——

“报——已攻占钺道、沅水,城中排查近半。”

“报——围歼蕃军十二骑,则火器上百筒、兵戟千斤,地下火筒暗器已清除。”

“报——已烧毁毒蛊残余,我军已过孜喀山、曲纳、昌罗。”

梁军势如破竹,声声捷报,但迟迟没有梁徽最想听那一个。

“报——蕃军九部悉数投诚,全军彻底攻占蜀蕃。”

“报——”帐外静了静,梁徽缓缓抬起头,片刻后,听见那战报兵说:“搜查全城未有一人见过叛贼与君后,‘飞燕’九员已于城关战死,无、无一生还。”

帐中死寂片刻,爆出“哗——”一声动响,沙盘、笔墨、旗帜、茶樽悉数发出支离破碎惊天动响。

残阳如血,战马嘶嚎,杜鹃啼血,兵荒马乱中远远响起的胜利号角与鼓声也被风雪悉数掩盖。

七日,整整七日,大获全胜的梁军在锦渡城滞留不前,全师出兵掘地三尺一无所获,如梁徽所料,冰下下有地宫暗道,机关巧妙障碍重重,竟足足有九层,钟延比他想象中更心思缜密。

狼犬进去从血迹中嗅到祝知宜的气味,发出悲壮的嘶鸣,血腥气越来越淡,在断崖处戛然而止,晨时的一场暴风雪阻断了一切讯息。

梁徽胸口激烈起伏,心脏仿佛被冰雪利剑贯穿,他不肯、也不敢放弃,总觉得祝知宜还被困在更底下的暗室里等着他的救援。

搜寻无果的时间越长,心头的不安与恐惧蔓延得越深,梁徽近乎疯狂拿了剑一处处查勘,但凡有任何一处可疑的藏身之地都不肯放过。

湖水河面结了冰,雪山巍峨屹立,风雪刺骨,城中百姓、万千将士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君上双膝跪下来,趴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敲碎冰封的墙隙,用体温去融化地宮关口的冰石。

那一刻,他不像个打了胜仗的帝王,他是个失了爱人的败寇。

梁徽膝盖、手指、嘴唇、全身上下的关节已完全毫无知觉,被磨破的伤口血肉模糊,见了骨,掌心和指缝流出殷血,冒着热气的,染红白皑皑一地雪。

体热耗尽,肆虐风雪快将他封印成一座冰雕,影卫不得不上前劝阻,梁徽暴躁地将人甩开,阴沉着脸,仿佛一头被人夺走宝藏的猛兽。

冰雪像盐粒侵浸伤口骨髓,可这些疼都不及“祝知宜不见了”这个事实让梁徽痛苦。

心脏像一座岌岌可危的水坝,被一点点希冀吊着,又被洪水滔天的恐惧和焦灼倾压,只消最后一根稻草,这座大坝就要坍溃,梁徽一秒都不敢停下,临死挣扎般大口喘着气,铺天盖地的冷意无孔不入。

第69章 观音会死吗

这是一场自打仗以来下得最大的雪,纷纷扬扬盖了个大地干干净净。

战火、鲜血、哭声都被深深掩盖,仿佛是感受到了这浩大的、无从排遣的悲伤,肆虐风雪一直不停,即便天地不仁,这一刻亦念其伤,悲思同哀。

将士们感念君后为了他们性命安危以身犯险舍身救国,冰天雪地中日以继夜地遁地搜寻亦毫无怨言,直至田土隐隐有渗水的迹象,石道安才不得不出言劝阻:“皇上,再往下挖便是沅水河了,河床一旦塌溃,恐有洪涝之灾。”

梁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手上疱冰的动作未停,石道安只好说:“一旦洪水浸渗,即便君后真的还被困于地下也无处逃生。”

梁徽一顿,这才有了些反应,其实他心里明白,祝知宜不会在这地底下了,因为地下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一寸一寸找遍了,他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所以自欺欺人。

自打了胜仗,梁徽没有一刻阖过眼,帐里烧再多碳火也是冷的,被窝也冷,那种心脏下坠的失重和烧喉灼心的恐惧如跌涯般永远没有终点,只有无尽下沉的绝望。

夜半被噩魇惊醒,梁徽又自己骑上马去找了一宿,风雪呼啸,天地旷寂,哪里都没有那个人,狼犬跟在他身边上山遁地,前肢骨裂也不吱一声。

隋寅和姬宁带了影卫出去找人,他们的君王站在白雪皑皑的高山之巅,侧脸冷峻,目光没有焦点地眺望远处千里河山,不知道在问谁:“他能去哪里呢?”

万里河山终于尽在掌中,只是孤身独影高处不胜寒。

隋寅站在他身后,冷眼看着这个近乎疯魔的帝王:“皇上,您有没有想过,或许——”

“你想说什么!”梁徽凌厉转身,肃声喝斥他,狭长的眼透出森寒冷冽的目光仿佛利剑将他刺,“隋寅,你很恨朕吧?”

姬宁皱起眉,微上前半步,以防他们两个打起来。

隋寅牢牢记着君后临行前对他寄予的期望和嘱咐——“护国忠君”,说:“臣不敢。”

梁徽下颌咬得很紧:“恨朕可以,但不许这么说他。”

“他不会有事,他只是怨朕,所以不愿意回来,不愿意让朕找到他。”

祝知宜从来都是最不会说谎的,临行前的那个问题,祝知宜眼睫掩下去黯然与失落、不自知蜷起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抿起的嘴唇——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但梁徽看到了。

他以为梁徽没有看出来,梁徽便假装没有看出来。

祝知宜是最体面的人,他的自私、利己和冷漠残酷都被对方用宽容、得体和温柔去粉饰太平。

甚至为了梁徽能安心打仗,祝知宜走之前还说很多鼓励他、信任他的体面话。

梁徽也配合他,可他知道自己在城门下那个下意识的反应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甚至不曾犹豫过一秒就把祝知宜舍弃了,意味着他自私利己、功利薄凉的本性深嵌入骨髓。

这很伤人,很令人难堪,可祝知宜依旧用自己的纯善、宽容抚平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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