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卡车从我左侧开过的时候,司机从高高的驾驶楼伸出头来,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大声道:“老板,是不是去观音庙烧香啊?很灵的!”
我笑着说:“不,去席家大围屋。”
司机吐出浓浓的一口烟雾,看不清表情,好像听见他说了半句:“原来是记者啊,我跟你讲……”
在卡车引擎的轰鸣中,两辆车交错开远,我也就没听清他下半句话。他把我当成记者了?难道说这样普通的景点,还常有过记者来拍照?
卡车在后视镜里越变越小,我耸耸肩膀,继续开车。车子跨国那条简陋的、据老六说是苏联援建的水泥桥,到了河的另一边。我喝了一口水,向后面沉默了一路的富婆报告:“黄小姐,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
后座里没有任何回应,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不屑于回答。
果然再颠簸了十来分钟,传说中的席家围屋,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土黄色的墙,黑灰色的瓦,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巨型的冬菇,长在半山腰的平坦处。
斯琴估计从没看过这样的建筑,惊讶道:“哇,好大,好,好圆呀!”
我看了她胸口一眼,坏笑道:“嗯,没错,估计有D杯。”
斯琴伸出拳头刚要捶我,后面却传来黄淑英的声音:“今天是谷雨,怎么田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左右打量了下,果然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的农田里,并不见有什么人影。从小在城里长大,我对种田没什么概念,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只好胡诌道:“是不是天气太热,怕中暑什么的,都乘凉去了?”
斯琴对此嗤之以鼻:“温室花,掌中宝,都像你那么娇弱,全国人民早饿死了。”
黄淑英冷笑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却又轻轻念道:“清明早,小满迟,谷雨立夏正相宜……”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大概是在念小时候记下的农谚。就如同她粗大的手指关节,童年不可抹却的记忆,也伴随着她一起长大。虽然她身穿着罗马巴黎的名牌衣服,虽然她努力说一口港味粤语,虽然她自己耻于承认,但其实她的本质,就是一个农民的女儿。
我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用棉被盖着的冰棍,五分钱一粒的玻璃珠,玩断了腿的变形金刚。突然觉得,后座那个一身名牌、颐指气使的黄氏母夜叉,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恨。
……该死,这不是抒情的时候。
三分钟后,这辆载着三人一狗的红色速腾,停在了客家围屋大门口,一个半月型的水塘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