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颇凶恶的光头开始配合小胡子唱白脸:“咱们都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爽快还了,什么都好说,大家还可以交个朋友,您要是说不……那咱哥三个肯定也只能得罪了。”
林瑾瑜心想:不就一纸老虎,只虚张声势放狠话,不会动真格的么,还得罪?色厉内荏。
他并未意识到他们的可怕之处,此时毫不害怕:“我没钱。”
每个欠钱不还的都说自己没钱,他们有经验得很,落到他们手里的欠债人都是群死鸭子——嘴硬,不用点手段不会乖乖吐钱,结巴上前了点,好似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张信礼盯着他们仨,林瑾瑜直白了当道:“怎么?想硬抢?”
他们身上总共就30块,有什么好抢的,总不能把裤子都扒了去当掉抵债,二手衩子谁收啊?
结巴还要再放话,被小胡子拦住了:“别,咱都是守法公民,瞧您这话说得……您是铁了心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你这叫敬酒吗?”林瑾瑜不客气道:“扔垃圾恶心人的也是你们吧,还怎么个罚法?”
“怎么个罚法,您会知道的。”小胡子咧嘴一笑,并不否认。
他边嚼槟榔边抽烟,上前一步,几乎和林瑾瑜脸贴脸站着,这是个十分具有挑衅意味的距离,一般男人离这么近,不是要亲嘴就是要打架,小胡子故意正对着林瑾瑜喷出一口烟:“要是暂时没钱,先有多少给多少,给咱交代个期限,大家也好说话,您可别铁了心不识相。”
林瑾瑜抽烟也有三四年了,早已全然不是以前那个闻不惯烟草味,闻到就要犯恶心的中学生,他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伸手顶着那人胸口把他推开了:“我瞎,”他说:“不认识您这头插大葱装象的。”
光头、结巴下巴抬得老高,用鼻孔看着他,小胡子把烟屁股扔了,道:“很好。”
说完这句却没下文了,林瑾瑜瞪着他,他和俩小弟也瞪着林瑾瑜。
午休时间已经快过了,勤奋的学子早就回去粘在桌上学习了,张信礼看两方半天没动静,无意浪费时间,准备和林瑾瑜直接走人,结果不动还好,他们一动,那三人立刻往前方一拦,道:“哪儿去?”
张信礼说:“让开。”
林瑾瑜道:“想动粗?有本事就来。”
那三人却也不动手,只堵着他们,五个短圆的影子映射在水泥地上。
“好狗不挡道,”林瑾瑜不耐烦地说:“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小胡子一口槟榔嚼得跟牛反刍似的:“您爽快还钱,一切好说,不然……我们遵纪守法的,干什么您也管不着。”
结巴与光头俩小弟熟练围着他们,当真尽职尽责当起了拦路狗,大有效仿甘地来个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当然,这侮辱了甘地。
莫名其妙,谁搭理你。
林瑾瑜“切”了声,走前面,直接用肩膀撞开了那瘦小些的结巴,张信礼紧随其后,抓衣领推开他们,自顾自回图书馆去了。
毕竟是白天,不是动粗的好时候,小胡子几人怕招警察,虽在阻拦,但态度并不十分坚决,被撞开也不还手,眼睁睁看着他们下台阶。
……这么好打发?就在林瑾瑜纳闷,虽说早听说是纸老虎,可这未免也太纸老虎了吧之时,小胡子冲自己的光头、结巴俩小弟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块转身,跟仨狗仔似的,就这么跟在了他俩身后。
?
林瑾瑜停,他们也停,林瑾瑜一走,他们也走,说是狗仔都抬举了,这整个一狗皮膏药。
临近图书馆大门,这三块狗皮膏药还跟着,林瑾瑜忍无可忍道:“你们自己没脑子啊?跟着我干什么?”
“瞧您这话说的,”小胡子用舌头理出牙缝里的槟榔渣呸掉,三角眼吊着,一副笑面虎的样儿:“这地方你没买下来吧?公共场所,我走我的路,你凭什么说我们跟着你?”
这种以要钱为生的老溜子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无赖,不要脸,无论林瑾瑜怎么质问,他们自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辞应付。
图书馆是完全开放的,林瑾瑜他们能进,那三人自然也能进,这时候临近一点,上午的人走了一波,下午的人还没来,林瑾瑜拿他们又没办法,只能采取无视大法,带着张信礼走到自己占的座位上,我行我素,准备照原计划复习。
本以为心静得自在,那几块狗皮跟也就跟了,能怎么样?然而事情显然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周末能主动来这儿的都是热爱学习的人,小胡子三个流里流气的溜子夹在中间分外扎眼,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们自己居然半点没表现出局促来,反而用那绿豆小眼扫了圈,三人一对眼色,径直朝林瑾瑜所在的方向走来,各自拉开一把椅子,紧挨着张信礼与林瑾瑜两人坐了下来。
自习室里一片静默,唯有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响成一片,林瑾瑜自顾自开了手机调成静音,准备开始下午的学习。
小胡子仍牛一样嚼槟榔嚼个不停,眼神流里流气,一直用一种令人感到十分不适的目光故意盯着他看,光头和结巴也没闲着,他们一个坐林瑾瑜正前排,一个坐林瑾瑜正后方,跟包包子似的把他夹在中间,看着他。
看着也就算了,前头那个还时不时跟癫痫发作似的左摇右晃,转过来怼到他面前盯人,摇得他根本看不进去书,后头那个依葫芦画瓢,也不停骚扰他。
进度已经慢了,要加油再快点才行……考研复习本来就够令人头大的了,因为乱七八糟的琐事,林瑾瑜开始得比别人晚,这会儿压力就更大,偏偏还被讨债的缠上。
人是一种敏感的动物,长时间不友善的注视足够令人如坐针毡,小胡子嚼着槟榔,时不时故意往自己俩小弟那扔个东西,抛个烟什么的,可劲折腾。
专业知识无比庞杂,复习起来需要集中十分的注意力,林瑾瑜被干扰得无比烦躁,那些烟啊、打火机就搁着他眼前飞过,有些还偏离轨道,正正砸在他身上。
林瑾瑜忍无可忍,转头怒目而视,准备站起来喊工作人员,小胡子却拱手道:“哟,对不住,我给兄弟递火,不小心砸您这儿了。”
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劲使不出来又收不回去的,值班的工作人员是一小姑娘,这种看似配合的笑面虎最难办,你一过去调节,他就哎哎认错,完了过一会儿又隐蔽地故技重施。
他们仨的骚扰很有针对性,只弄林瑾瑜一个而不影响其他人,也就避免了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林瑾瑜简直快疯了,再也不复刚刚晒太阳时的轻松闲适,三不五时的骚扰让他根本没法静下心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考研期间,每分每秒都是宝贵的,你放松一秒,别人就多学一秒,到最后陪跑的炮灰就是你,辛苦一场什么都得不到。
鲁迅说“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林瑾瑜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理解了这句话,他现在就在被人谋杀着,整整一下午,他坐在桌前,拼命复习然而烦躁到什么也学不进去。
偏偏他还得极力压抑着,不表现在脸上,不想让那帮人看出自己的伎俩奏效了是一方面,不想让张信礼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是另一方面。
张信礼就陪在他身边,林瑾瑜复习时他就在一边跟他一起看那些晦涩的专业问题,偶尔自己看书,那些思想名著、通俗小说,他想和林瑾瑜在某些方面有更多话题。
小胡子三个遭人嫌的系列动作被他看在眼里,张信礼有几次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甩手把书往那边一砸站起来,林瑾瑜都说算了。
他想着不就些溜子零星的骚扰吗,是小事,图书馆这地方,别人都在安安静静自习,谁先撕破脸挑事保安处理谁,而且诗涵告诉过他们,如果不想还钱,那就——装傻,忍着。
这一下午过得堪称糟心之极,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林瑾瑜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有种浑身上下被焦躁和疲惫填满的感觉。
自习结束,出图书馆时,那几个瘪三居然还跟在后面,天色擦黑之后他们胆子似乎也大了很多,不再局限于当尾巴,而发展到正大光明上来拽人,死活要逼林瑾瑜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