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端着杯子喝水的谭涛一听,顿时呛了出来,茶水喷得到处都是。他一边忙着用纸巾擦水,一边难以置信地问:“我没听错吧!全年级第二?”
梁萍点了下头:“所以班主任让她把通知带给我,说是好好考虑一下。她班主任也是个好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以前就劝我在孩子学业方面仔细想想。因为现在很多大学生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务实点儿,上这种定向委培。只要中专三年好好表现,到时候直接升警官学院,公考也不成问题。”
“不瞒您说,以前我的确没想过要给女儿考大学。初中毕业上中专,尽早出来工作,也能减轻我和她爸的负担。”
“可现在不一样。我想过了,就算我女儿以后上庆华、北大,毕业以后她一样要考公,当警察。”
虎平涛没有急于给出答案。他偏头看了一眼谭涛,发现对方同样也在看着自己。
“当警察好啊!”谭涛放下手里的茶杯,兴奋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我支持你,我看好这孩子。上警校是条很好的出路。”
虎平涛转过头,正视着梁萍:“我建议还是上高中吧!”
梁萍和谭涛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上高中可以有很多选择。”虎平涛解释:“大人的想法跟孩子不一样。这事儿归根结底,您得听听孩子的意见。如果……”
话未说完,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站起来,她打断虎平涛,态度异常坚决:“叔叔,我要当警察。我一定要当警察。”
虎平涛张了张嘴,笑着问:“为什么?”
“警察是好人。”小女孩的逻辑简单明了:“我长大以后要像你们一样,做好人,当警察。”
……
送走梁萍母女,谭涛递了根烟给虎平涛,感慨地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虎平涛掏出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上,然后把火凑到谭涛面前,嘴里叼着烟,语音含含糊糊:“你小子有屁就放,光说“没想到”,瞎比比什么啊!”
谭涛一直摇头叹气:“以前我觉得在街上抓贼是天经地义,扫黄打非也这样。就说这梁萍吧!两条她都占了。要按照规矩,现在她身上至少背着两条案底。一是在便利店里偷衣服,二是涉黄。无论那一条,只要输入电脑进了档案库,她都逃不了。”
虎平涛明白谭涛所指:“你是说,案底对她和家人造成的不良影响。”
谭涛点点头:“是啊!你想想,警务中专那边的定向委培通知书啊!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这个跟军校定点培养是一样的。就像招飞行员,高中就开始委培。警务中专这个虽说是咱们滇省的地方性政策,可也是百里挑一啊!先不说成绩,就政审这条,如果之前把梁萍的犯罪记录输入电脑,她女儿肯定拿不到这份通知。”
虎平涛揶揄着笑起来:“怪不得刚才你听说梁萍女儿今年期末考成绩全年级第二的时候,那么大的反应。”
谭涛坦言:“其实我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很糟糕,全班倒数第二。跟这比起来,我就是妥妥的学渣。我是后来上了高一,才想着不能混日子,那时候才开始努力。”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烟:“咱们干警察,尤其还是在派出所这种基层单位,很多事情都要看情况。其实这人呐,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标准进行划分。有些人犯罪,不是为了作恶,而是环境逼迫,实在没办法。就说梁萍吧!如果不是为了她丈夫和女儿,她也不会去便利店偷东西,更不可能跑到按摩店里做那种生意。”
“为什么每个案子咱们都要做笔录?就是为了证明查实。我去过梁萍家里,她没撒谎,而且她偷的东西也就价值几十块钱。为了给她男人治病,她真正是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放弃了……对于她这样的,如果我们不伸手拉一把,还有谁能帮她?”
“所以我觉得案底这事儿吧,得分两方面来看。像梁萍这样的,你给她一条活路,给点儿帮助,她会心存感激,这些理念和想法也会顺带着传递給她的家人……别的咱们就不提了,就她女儿今天说的那句话,我一下子觉得,咱们平时的各种辛苦,都有了回报。”
谭涛对此深有感触:“咱们在基层工作,的确是又难又累。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觉得舒服。”
第四百六十九节 柯尔鸭
虎平涛笑着拍了下谭涛的肩膀:“抓紧时间结婚生孩子。你儿子以后肯定比你强。”
谭涛笑问:“真的?”
虎平涛冲着他挤眉弄眼:“我这可是铁口卦,很灵的。”
……
下午六点四十左右,一一零指挥中心的电话又来了。
王贵半小时前跟着谭涛出勤,虎平涛只好带上孟辉。
“织布营”这地方很特别,是从前清时候就传下来的地名。据说当时的省城实行军管,金刀营、北教场、王旗营……很多地名都带有军事化色彩。
名字叫做“某某营”,其实就是城中村。区别在于有些已经完成了拆迁改造,有些尚未动迁。
织布营一百七十二号,是一幢四层小楼。这里尚未拆迁,外层墙壁已经很旧了,里面是个小院子。一条直街上所有房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建筑风格。
虎平涛和孟辉来到电报报警位置的时候,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挤满了人,站不下,还有十几个看热闹的站在外面。
虎平涛挤进去,问:“谁报的警?”
“我,我报的。”一个穿黄白条纹t恤的年轻男子连忙举手。
虎平涛照例打开笔录本:“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我叫吴文涛。”小伙子连忙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虎平涛仔细查看,问:“为什么报警?”
吴文涛面露悲戚:“我的鸭子被人偷了。”
“你说什么?”虎平涛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鸭子?”
“是的,鸭子。”吴文涛个头挺高,胳膊也粗,腱子肉鼓鼓囊囊的,显得孔武有力。再加上新剃不久的板寸头,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很是充满了威慑力。
可是说起鸭子这个话题,他整个人一下子变了,捶胸顿足,就跟受了天大委屈的家庭妇女没什么区别:“我那鸭子养了快三年,在家里是享受家庭成员待遇的。我爸,还有我妈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时都顺着我。”
“不瞒您说,自从养上那鸭子以后,我对烤鸭这口喜好都戒了。咱滇省宜良的烤鸭是一绝,平时我朋友约着出去玩,去弥勒泡温泉,往石林方向走,都要经过宜良。以前我一口气能吃两只小刀鸭,后来连碰都不碰。回家前还得找到风口位置好好吹一下,抽根烟,把身上的烤鸭气味散了才能回去。”
这番话把虎平涛听笑了。很多养宠物的人就这样,把宠物当亲人,能理解。他点点头:“看来你对这鸭子的确感情深厚。听你的意思,鸭子刚被偷,你就找上门来了?”
吴文涛指着站在对面的一个老头怒道:“就是他偷的。”
老头看上去六十多岁,穿着普通,汗衫短裤,脚上趿着一双人字拖,精瘦精瘦的。听吴文涛这么一说,他立刻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什么叫偷啊?我去家里的时候都有人看着,再说了,你自己没把鸭子看好,干嘛赖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