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还差不多。
这下等见到了薛照微,自己还要花心思编造理由,解释他为什么好端端的渡越山不待着,要跑到北荒来。
谢归慈指尖点在松耀石桌面上——这是北荒特产的一种特殊石头,极为坚硬,放在中原是铸剑的好材料,但是在北荒,在沈怀之这里,也不过是做一张桌子的用途罢了。
“那沈城主可知道藏雪君离开天镜城后,去往何处了吗?”
沈怀之笑得如沐春风:“我与藏雪君萍水相逢,他的行踪岂是我能过问的?谢公子这问题可就为难我了。”
他在说谎。
谢归慈马上断定。
但是知道沈怀之在说谎也没有用,沈怀之不愿意说的时候,想撬开他的嘴比登天还难。
不过薛照微也用不着他担心。
谢归慈垂了垂眼:“原来是这样。”
……………
笃定慕蘅来跑不出天镜城,沈怀之也就放心地让他和谢归慈见面。
这一次慕蘅来没有再穿石榴红裙,换了身男子的锦袍,但依旧是鲜艳的红色。他托着脸,精神有些萎靡:“……我想回家了。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过我娘和大哥他们了。”
暗中六个宗师守着他们,谢归慈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他已经托徐图之向西洲那边传信的消息告诉慕蘅来。
人多眼杂,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他只问:“沈城主绝无可能放你离开吗?”
沈怀之讲究“规矩”,在慕蘅来的事情上,也应该存在可以打破困境的“规矩”。
“我和他说过了。”慕蘅来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但是没有用。”
还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说话之间,被沈怀之指派到慕蘅来身边伺候的圆脸女修盈盈走了过来:“夫人,谢公子。城主说怕夫人无聊,便请了人间的戏班子过来唱戏。说如果夫人喜欢,到摆喜宴的时候也可以请他们唱上一出。夫人可要去瞧一瞧?”
“戏班子?”慕蘅来眼神亮起来,“我倒是听过人间有唱戏为生的人,但是凡人是怎么来到北荒的?”一般的修士在北荒都活不下去,更别说和仙途无缘的凡人。
“这就要夫人亲自去问城主了。”女修笑吟吟地说道。
“我才不去问。”慕蘅来一撇嘴,不过戏还是可以看一看,拉着谢归慈就往前头去了。
两刻钟后,谢归慈头疼地按住了眉心。
他不懂沈怀之怎么想的——为喜宴准备的剧目竟然是《梁祝》,还偏偏是《化蝶》的那一段。
婚宴上唱这个……谢归慈心道,沈怀之的脑子大约是坏了。
慕蘅来却看得津津有味。
“谢公子不喜欢这出戏吗?”沈怀之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不知何时,他已经挨着慕蘅来坐了下来。
谢归慈委婉道:“沈城主……不觉得这出戏不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沈怀之挑了挑眉梢,“我倒是不懂这些,不过这一出戏鹤月君曾推崇过,我想大抵是好的,才特意请了人间唱得最好的戏班子来。原来竟然不合适吗?”
他的惊讶情真意切。
谢归慈:鹤月君没推崇过在喜宴上唱这一出。
再待下去,鹤月君所剩不多的身后名都要被沈怀之霍霍完了。
谢归慈:“沈城主喜欢,自然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轻描淡写。
沈怀之眯了眯眼。
*
“你说鹤月君这位道侣奇不奇怪?”沈怀之站在桌案前,提笔描摹一幅画作,“派去的人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他除了貌美外一无是处,实力低微。可是府上这个——”
他语调微停。
“安然无恙只身来到北荒,昨夜被一群宗师围攻也面不改色。”
“着实有趣。”
属下揣摩半晌:“也许是传言有误,在中原真正见过这位谢公子出手的人,我们也没有找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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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更有意思了。”沈怀之笑了笑,忽然改换话题,“你说江灯年的情人和死敌,都在这里,那他本人,又到哪里去了?”
“鹤月君不是死了吗?”
“是啊,他死了。所以道侣也跟着死敌跑了。”沈怀之落笔,素白宣纸上一道嫣红的笔锋,“我可千万不能死这么早,免得蘅来也和人跑了。”
属下没敢说话。
沈怀之又重重叹了口气,“是不是鹤月君和他这个道侣关系不太好,否则为何我提起鹤月君的旧事,谢公子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梁祝》确确实实是江灯年亲口说的。”
“……属下记得鹤月君说的好像并不是今日演的这一段。”
“原来是我记错了。难怪谢公子目光如此奇怪。”沈怀之连连摇头,“这不就丢大脸了吗?”
“…………”
属下不觉得沈城主是个在乎颜面的人。
画作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慕蘅来推门闯了进来,气势汹汹:“沈怀之,我不成亲!你放我走!”
谢归慈跟在他身后,迎上沈城主的视线微微一笑。这可不能怪他,得怪沈怀之自己。慕蘅来听完“化蝶”这一出后,得出结论——强求来的姻缘是会死人的。为了避免他也落到触碑而亡的地步,慕蘅来决定早日逃离龙潭虎穴。
“我听闻蘅来不过是欠了城主几千灵石的进城费,城主便要他以身相抵,是否有欠妥当?”
谢归慈避开了慕蘅来的姓氏,笑吟吟对上沈怀之,不紧不慢地说。
沈怀之握紧手中的细狼毫,忽地笑了:“既然蘅来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不过我这城中,一纸一物都是明码标价,我的家产也没有给除了我夫人之外的无关紧要之辈随意花费的道理——只要谢公子替蘅来结清这段时日以来在天镜城中的所有花销,我便恭送两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