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人交往一向是这样,不喜欢欠太多人情,”她连说辞都提前备好了,“何况你还救了我哥哥,本就该接受我们的谢意。”
一番说辞十分周密,却并未赢得男人的认同,他皱着眉仍想说话,她却已经不想再谈这件事了,故意转而跟他聊别的。
“你最近忙么?”她笑盈盈地看着他问,纤细的手托着脸,美丽而娇憨,“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军官们平日里要做什么,会不会很辛苦?”
其实当然是很辛苦的,除了日常演武守备巡逻之外,还要不时应对上级突然下达的指令,譬如上回配合警察局去抓捕革命党逃犯;同时他还兼任军校的教官,更要替徐振处理军务文书和德国人打交道,每天都要熬到深夜才能休息。
可她显然不需要知道这些,因此他只说:“还好。”
真是沉闷又无趣的男人。
她在心里偷偷抱怨,可是又觉得寡言的他比她此前所见的那些油嘴滑舌死乞白赖的男人要好得多,进退得宜的分寸感让她感到安全和舒适,同时亦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让她不由得想象若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好听的情话该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那你平时不工作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她又试探着问,想知道更多他的生活。
他其实很少有不工作的时候,几乎都是一年忙到头,此时着实想了一阵才勉强找出个答案:“跟家人在一起吧。”
“家人?”她眨了眨眼,“你的家人也在上海?”
他点了点头:“妹妹在这里读书。”
原来他还有个妹妹。
她摸出了一点消息,有点满意,顿了顿又问:“她多大了?跟你像么?”
“刚刚十六,还在读中学,”他平顺地说着,只是在答后面那个问题时稍稍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她……比较活泼。”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性子沉闷。
她笑了,眼睛弯了弯,心情越发愉悦,想了想又问:“那除了妹妹呢?其他家人在哪里?在家乡?——你是哪里人来着?”
一连串的问,可算是刨根究底了。
“浙江人,”他静静地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下去,“现在只有一个妹妹,双亲已经去世了。”
啊……
白清嘉微微僵住。
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整个人忽而局促起来,抬眼看他时连声音也低下去了,很诚恳地说:“我很抱歉……”
他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很柔和平静,好像已然不会再受困于这些陈年的伤疤。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说,“没关系。”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句尾的那声“没关系”隐含着某种安慰的意味,像是怕她愧疚有负担,是一种几乎令她感到无措的温柔。
她微微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了心中那阵忽然涌起的悸动,想开口再说话时包厢外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是他们点的菜要上了。
她点了不少。
香煎鹅肝配烩苹果及黑酒醋汁、奶油葡国鸡、德式烤乳猪和培根卷,琳琅满目一大桌子,的确是一看就能看出她请客的诚心了。
“尝尝吧,口味还不错,”她看起来兴致勃勃,“我也有点饿了。”
他是见识过她的饭量的,即便在一整天没吃过饭的情形下也只能吃下半个甘薯,因此他其实也不知道她点这么多东西最后打算怎么收场……只能说她开心就好吧。
他配合着她一起开始用餐,看到她在品尝鹅肝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吃到了鱼干的猫咪一样满足,这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尽管他其实并不习惯吃西餐。
后来她也发现他对这些饮食不太感兴趣,又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刀叉搁下了,隔着桌子看着他问:“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呀?话可要提前说清楚,省得下回又不合你胃口。”
这真是一句太过讨人喜欢的话,句尾的那个“呀”字有吴语特有的软侬,后半句里那个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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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又透着对他明晃晃的喜欢,轻而易举就能让男人的心融化。
她却还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强的影响力,只对男人的沉默表示不满,又追问开了:“你爱吃浙菜么?那跟上海菜有没有什么不同?也是甜口的么?”
“也许有些差别,浙菜更重本味,”他答,“我不是很了解。”
也是,他那么刻板,一看就不是会注重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她点了点头,心中盘算着下回要找一个做正宗浙菜的馆子、总要知道他真心喜欢吃什么才好,顿一顿又起了别的兴致,问他:“你会做菜么?浙菜?”
她只吃过他烤的甘薯,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烹饪呢。
他挑了挑眉,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过一会儿才答:“只会做一些简单的,没有特别学习过。”
顿一顿,又看了她一眼,慎重地补充:“味道应该不太好,你不会喜欢的。”
……好像就防着她说要尝尝似的。
她被逗得失笑,眉眼间又含着嗔了,说:“我哪有那么惹人嫌,还要你做饭给我吃?”
她义正词严地说着,暗地里却已下定决心要在以后好好尝尝他的手艺了。
她这一笑十分明媚,就连此刻窗外闪烁的霓虹也远远不及,这让他的眼中也终于染上了今晚的第一丝笑意,就像酒杯中陈酒的光泽一样醇厚又迷人。
——哦,对了。
他们还点了酒。
灵巧的侍应早已体贴地为他们开了瓶,两杯散发着清香的昂贵红葡萄酒已经各自放在了他们的手边,白清嘉把自己的那杯端了起来,状似十分熟练地朝男人举杯,并十分具有西洋风范地说了一声“cheers”。
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姿态让他越发相信她是会喝酒的,此刻在盛情之下也着实难以推脱,于是也端起杯子破例沾了酒。
哪料刚放下酒杯、一抬眼就瞧见坐在对面的女人紧紧锁起了眉,漂亮的小脸儿都要皱成一团,瞪着她手里的酒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还在摇着头感慨:“男人的口味可真难捉摸,怎么竟会喜欢味道如此奇怪的东西……”
他听言一愣,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又看了她一眼她嫌弃酒的表情,犹豫着问:“……你不会喝酒?”
“当然不会,”她很坦然,还言之凿凿地声称,“这酒不就是给你点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