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鸦雀无声,一种迷惑的情绪似乎正在小礼堂蔓延,似乎每个人都在等着什么,连司仪也没有说话。按照常规程序,司仪这时应该邀请听众提问,或者向他表示感谢。陈鸥皱起眉头,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的演讲,检查是否说了什么政治不正确的话。但突然有人开始鼓掌,不是那种礼貌的掌声,非常用力,充满激情,很快就带动了大部分人。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陈鸥听得出来,带头响起的掌声与刚才帮他维持秩序的声音来自同一个方向,也许就是同一个人。他向那个方向再次点头致谢。
从入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
“对不起,陈教授!”经理几乎哭出来,“我们给您发了通知,但显然出了什么岔子,您没有接到――赌场推出了二十四小时狂欢节目,报名参加讲座的听众太少,所以我们取消了预定讲座。”
陈鸥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那么现在……”他迷惑地问。
“现是一个私人婚礼,我以为您受邀在新人入场前做祝福演讲。”司仪说,声音有点急,似乎觉得受了愚弄。
“没关系,这是我听过最好、最适合的婚礼演讲。”一个声音道。
陈鸥慢慢抬起头,感到一阵晕眩。失明对他的平衡感影响很大,他想。
“我临时起意举办一次小型婚礼,没想到却听到了最难忘的科普演讲。非常感谢。”尼斯说。
“你……你的婚礼?”陈鸥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知道尼斯在这条游轮上,也多次猜想尼斯会怎样出现在他面前,但眼下这种情况是他绝没有预料过的,也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是的,很抱歉没有邀请您,因为您身体不适。但您能来我实在太高兴了。”尼斯稳稳扶住了陈鸥,“您看起来似乎……”
后面的话陈鸥听不见了,控制听觉、心跳以及思考的基因暂时罢工了。
当听觉恢复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己房间,护士小姐给他量着血压和脉搏。
“我一定要向路易斯先生投诉,你竟然就这么扔下他!如果经理没有及时把他送回来,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几乎没说过什么话的护士小姐勃然大怒了,发火的对象是乔治。
乔治一句都不反驳。陈鸥侧了一下身子,立即被护士小姐制止了。
“您别动,我还没弄完。”她温柔地说,接着立即换了一种口吻训斥乔治,“你看看他的眼压!他……”
“好了,你们都出去,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我没事。”陈鸥疲倦地说,一点儿都不想问乔治为什么没有接到经理的通知,以及为何迟迟不回。他头痛欲裂,只想自己呆一会儿。
“您不能……”
“你们出去。”陈鸥严厉地命令。
护士小姐和乔治闭上了嘴,离开了卧室,但没有把门关紧。陈鸥还能听见护士小姐在客厅训斥乔治的声音。
他站起来,摸索着进了小书房,坐在椅子上呆呆出神。
护士小姐和乔治一直没来打扰他。两人中不知是谁进来了一趟,铮地一声,似乎把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门被悄悄带上了,陈鸥没有再听见客厅传来的声音。
许久,他拿出电子日记本,启动开关,说:“播放。”
像往常一样,他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尼斯,明天我就要做眼部手术了。我不知道手术前的宝贵时间可以用来干什么,所以看了一集电视剧。主角一开始就年轻英俊,身手非凡,一切都称心如意。没错,这是品味最坏的那类剧。我想不出编剧还能怎么让主人公成长。成长需要眼泪,就像菜肴需要盐。”
以往的日记,现在重听真是莫大的讽刺。他竟然从未意识到,需要成长的是他自己,需要从错误和迷茫中走出来的也是他自己。当然,年轻人总是容易从感情中恢复的。他怎么忘了,尼斯有多么飞快地恋上伯第,就有多么飞快地割舍了那段感情。
他闭上眼睛,说:“删除。”
“是否确定?”系统电子音干巴巴地问。
“确定。”
日记删除后,下一条开始自动播放。
“尼斯。我眼睛短暂失明了,大约再过四五天才能见到阳光。夏尔为我请了一名生活助理,应该很英俊。每当我们出现在人群面前,我能感到有一瞬间的安静,旅途中邂逅的姑娘们也很喜欢他。失明后容易怀旧,我真怀念上次我们到欧洲度假的日子。”
这是他上船后录制的第一条日记,也是尼斯婚礼前的最后一条。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尖刀,戳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删除。”
删除干净语音日记后,陈鸥心情并没有轻松半分,相反头更痛了。他向抽屉摸索着。里面藏了一瓶安眠药。现在他需要的只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