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伸手抚了抚她面颊,却也不曾抚实,只一点指腹触上。片刻,将她一根掉在锦被上的头发捻起,收好。
这夜,李慕依旧陪着裴朝露。
她没再起高热,睡得还算踏实。
只是在凌晨时分开始有些梦魇。
医官皆言,妇人孕中多思多梦,实属正常。李慕便也未太在意,只拍着她背脊,哄她入睡。
却不想,她辗转反侧多时,亦未再睡实,到最后竟蜷缩着在梦中哭出声来。
她说,“六郎,他把樱桃树砍了,我的樱桃树全死了……”
月向西落,夜色昏沉。
李慕将人抱在怀里,哑声低语,“我再种,会开花结果的。”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宝华寺回来,他便在府中重新栽了樱桃树,最多两年,便可以重新结出樱桃。
此后,便会每月都有果子。
年年月月。
他不告诉她,是觉得这栽樱桃树是他自己的事,不过一桩缅怀。
然有了蓬莱殿这一夜,知晓她理智之下控制的情感,李慕亦有了新的奢望。
或许为了孩子,来日,她会愿意留下来。
时光漫长,他不在乎她对他保留的是年幼时的亲情,还是经年后心动的爱情。
但凡能相守,能见到她,他都觉是命运施舍的仁慈。
“这树三两年才能结果,说不定那会阿昙早就择一清净地走了。”裴朝清坐在院中石桌旁,看李慕捯饬一颗幼苗。
李慕培土的手顿了顿,也没说话。
“十中七八,她会带着孩子一起走。”裴朝清拂盖饮茶,挑了挑眉,“当年便是涵儿,她都舍不得丢下。”
“自然带走,哪有母子分离的。”李慕头也不抬地回道。
“那也不一定,她何故要这个孩子,你比我清楚。或许就留给你养了。”
“那也很好。”李慕对着樱桃树笑了笑,“她已经被困半生,半生为他人活着。”
“余生能得个自由,不算命运的恩赐,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弥补。”
裴朝清将一口茶水咽下,往石桌搁下茶盏。
用力了些,瓷盏碰石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慕起身洗净了手,撩袍坐在他对面。
在自己府邸,李慕穿得极为随意,甚至仪容亦不太好,下颚生出一点胡须,不曾剔去。亦不曾戴冠,只簪了一只墨玉莲花簪。
颇有几分萧条又倾颓的模样。
丝毫不像无数士族大家贵女中流传的,似高山寒玉,如皎皎月华的清冷公子。
自然,对面那个更不像昔年誉满长安、文全双全的“春闺梦郎”。
裴朝清带着一副人|皮面具,是一个极普通的青年男子。
李慕瞧了眼现出裂痕的茶盏,又看染了愠色的脸,蹙眉道,“恼什么?”
“活该!”裴朝清瞪他一眼。
他舍不得嫡亲的外甥生来便缺爹少娘。但他齐全了,他嫡亲的胞妹就未必自在。
明明是神仙一样的一双人,如今竟是这般别扭。
“你能不能往前走一走?”裴朝清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李慕深望了他一眼,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遂摇了摇头。
有了七年前他单方面的和离,明明是为她好却几乎毁她一生。李慕再不敢违拗她的意愿。
他不会留她。
除非,她自己愿意留下。
“你为何不往前走一走?”李慕将话头重新扔回去。
一瞬间,裴朝清闭了嘴。
半晌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院门口,金帽蓝羽的姑娘扣着腰间弯刀,顿下脚步笑了笑。
这个理由她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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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待“匈奴”灭了,他的家族昭雪,他便愿意成家,娶她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