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咒骂彻底把林景智激怒:“我只是说爷爷的被子有点薄、咳嗽有点凶,好心建议几句,你这样破口大骂是什么道理?”
林景智顿了顿,终于把那句一直想骂的话说了出来。
“你,为老不尊!”
葛翠萍听到这句话,一跳三丈高:“你算老几?敢骂你奶奶!你爸当年在世的时候见到我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妈呢。怎么,当了老师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把你亲爷爷带回去孝顺啊,盖上五斤的大棉被、天天端茶倒水喂药地侍候着。”
八大家是老平房区,中央空地的西头有一个洗衣、晾晒区域,几个家有老人的中年妇女一边搓洗衣服一边议论着。
“照顾老人是费力不讨好,这个我知道。”
“现在儿女们工作都忙,就算是一个农场工作有时候也难得照顾周全,尽孝不容易啊。”
“嘴上说说倒是轻巧,真让他天天侍候个老人,就知道难了。”
林景智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送一瓶蜂蜜,竟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林春雨年纪大了、身体差,一天到晚咳嗽,咳得尿湿裤子,天一冷更是喘气似扯风箱,浓痰吐得到处都是。再加上葛翠萍照料不精心,身上一股尿骚味,全家人都嫌弃。
林正刚原本就计划将林春雨这个大包袱甩给林景智,正遇到他送上门来,岂能放过?当时便假意生气,大声道:“景智,你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你这么孝顺,那就把爷爷接回去照顾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得有多好。”
说完这句话,林正刚便走进屋,强行帮父亲穿好衣服,带到林景智跟前,往他怀里一送。
“呶,当老师的要以身作则,你别教育我应该怎么做,你先做给我们看一看!爷爷的养老,以后就交给你了——”
说罢,林正刚松开手,推出自行车骑上就走,剩下林景智呆呆地站在原地,扶着林春雨的后背,半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葛翠萍哼了一声,从屋里取出个破床单,胡乱包了几件衣服,一起扔给林景智:“呶,别怪我没给你孝顺的机会,你这么喜欢你爷爷,那就带回家好好照顾,记得棉被要盖厚点,给他看病吃药,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会放过你!”
说完,葛翠萍返身把大门上锁,钥匙往兜里一放,“啪嗒啪嗒”地走得不见人影。只留下林春雨泪眼婆娑,抓着林景智的手哀求着:“景智啊……”
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塞到了自己手中,林景智被这一通操作惊住,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应对。
不同意吧?林正刚与葛翠萍都跑不见了,屋里也上了锁。
把老人放在门口?外面春寒料峭,就这样坐在门口吹冷风,只怕半条命都得交代在这里。何况这么多人看着,林景智做不出这样的缺德事。
同意吧?家里就一间屋子,陡然多个老人怎么安置?孙文姣那边都没来得及商量,这可怎么办!
林春雨自知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害怕被人丢下。他双手消瘦似枯枝,却死死地揪住林景智的手腕,根本不敢放开。他的眼白有些浑浊,呼出的气息急促,整个肺部急速扩张,发出“呵——呵——”的声响。
看到这样的爷爷,想到小时候父母责备自己之时,林春雨笑嘻嘻地打圆场:“景智很听话咧,你们莫骂他。”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会偷偷往自己口袋里塞饼干、糖,“快吃,莫给别人看见。”
作为林家的第一个孙子,林景智从爷爷那里得到的关爱最多,也对爷爷最有感情。
林春雨抬眼看向林景智,强忍着喉咙间的痒意,怕咳嗽太急惹人嫌,声线微弱而颤抖:“景智啊,莫丢下爷爷……”
林景智心中一酸,一咬牙将爷爷带回农场中学的宿舍。
正是傍晚时分,农场中学清明节放假,教工宿舍的走廊上有不少人在烧水、洗衣。见林景智用自行车带回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隔壁邻居都有些奇怪,问道:“林老师,这位是?”
林景智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爷爷。”他冲着一楼楼梯口喊了一声:“文姣,文姣。”
孙文姣听到声音忙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笑:“就回来……”一句话还没说话,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林景智一边停好自行车,一边道:“文姣,先把爷爷安置好,等下我跟你解释。”
孙文姣是个贤惠人,看左右邻居都在观望,便点点头,将老人扶进屋坐好。
玥玥今天下午被林满慧带出去玩了,孙文姣正在家里整理衣服,摊在床上到处都是。
林春雨坐下之后,讨好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大孙媳妇,麻烦你了。”一句话说完,咳嗽声阵阵。
林景智走过来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将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诉孙文姣。
孙文姣越听越来气,忍不住咬牙骂道:“这都是什么人呐?甩包袱甩得这么明显,真不要脸!我们是孙子没错,可是再亲能亲得过儿子?哪有亲儿子不养,把老父亲丢给孙子的道理?”
她埋怨地看着林景智:“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还是太老实,被他们算计了。说不定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就等你上套呢。”
林景智低下头,长叹一声:“那怎么办?他们说完就跑了,抓都抓不着。我爷爷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啊。”
林春雨听到这里,心中又是愧又是悔,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景智啊,爷爷没有用,拖累你们了。”
一阵浓烈的老人味袭入鼻子,孙文姣看林春雨头发打结、胡子拉碴、皮肤干裂、枯瘦如柴、棉袄薄得像纸一样,显然没有被好好照顾。
她心肠软,向来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便站起身,轻声道:“我去烧水,你先给爷爷洗洗,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莫冻病了。后面的事情找弟弟妹妹们商量着办吧。”
夫妻俩同心协力,燃起炭盆,烧了热水,在屋里放了一大脚盆的热水,折腾了好一阵方才帮林春雨洗好了澡,擦干净头发,刮了胡子。
林春雨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温暖干爽的衣服,短裤、棉毛衫、毛衣、棉袄,躺在床上,盖着软和厚实的大棉被,感觉自己焕然一新。
一个冬天,从来没有感觉过暖和的他终于手脚发热,不由得眼泪扑簌簌向下落,哆嗦着嘴唇连声道谢:“景智,大孙媳妇,你们是好人呐,我谢谢你们。不冷了、我不冷了……”
孙文姣拿过换下来的衣服出去洗,闻到一阵熏人的尿骚味,再一看,脏污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气得咬牙骂:“虐待老人,天打雷劈!”
老人暂且是在林景智这里安置下来,好在林春雨虽说体弱、咳嗽,行动勉强还能自理,在床底下放个痰盂,夫妻俩勤快点收拾就行。
邻居们听说这件事,都十分气愤。
“欺负老实人咧。哪怕是在乡下,也没有越过儿子让孙子养老人的道理!”
“还是领导干部呢,真不要脸!你们到总场机关管委会去告他!”
“是啊,你爷爷有妻有儿,凭什么要你们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