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在就好了。
……
对傅识则而言,回忆中几乎没有龃龉。即便是江渊病得最重的时候,他也觉得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一直以为,他能看到江渊好起来。
他没想到,江渊承受的许多痛苦,都来源于他。
在警察局,江母拿起笔记本用力地甩打在傅识则的身上,她推他,用手拼命地去拍打他。他滞在原处,像断了线的风筝,任她推搡。
“你说过会看着江渊吃药的。”
“你和我说过江渊好好的。”
“你自己成功就算了,你明知道他生病了为什么不多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被自己丈夫拉开后,她崩溃地将脸埋在笔记本里痛哭:“都是因为你,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让你们在一块儿玩……”
傅识则被推到了角落,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巴掌刮得他的脸上布满红痕。
他毫无生气地垂着头,室内除了江母的歇斯底里,便只有他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
雨水冲干净了路面,仿若一切从未发生。消息被封锁得很快,只在学校论坛上出现了几分钟。傅识则到江渊的实验室拿走了那架无人机,是他们第一次参赛时的作品。
江渊父母拒绝让傅识则打包江渊的行李或是帮忙办丧事,直言让他不要出现。
葬礼在南芜举行。春季仍处零下温度,雨成了银针般的冰雹,砸遍大地。傅识则穿了件黑色的雨衣,不愿江渊父母受刺激,他戴着帽子和口罩,远远地看着那个角落。
下葬的时候,傅识则摘掉帽子。
他会时常梦见和江渊待在一块的画面,两人相伴成长,在课室里抄对方的作业,在放学后冲到体育场占球场,在饭后一起去小卖铺买零食,江渊护着年幼的他不被欺负。
从小他喊哥哥的那个人,最后躺在水泥地上,仍在颤动。
傅识则的情绪有明显的转变。一开始他困惑不解,他将文章给江渊,就像江渊给他买奶茶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适得其反,给对方造成巨大压力。
而后,所有附加的情绪都消失殆尽,仅余无尽的愧疚昼日昼夜将他淹没。如果当时他检查一下江渊有没有吞药,如果他敏感地觉察到江渊的异常,如果他没有恣意地追求自己的卓越,如果那个夜晚他不是整那个机器人,而是和江渊呆在一块。
甚至如果,他确实没出现在对方的生命中。
这都是他的错。
江渊因为他走上了这一条路。
他答应过要看着他吃药的。
如果他早点发现这一切。
江渊就不会死。
他变得沉默寡言,不愿与他人接触,害怕出现下一个江渊。
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他无法在凌晨保持睡眠。好像他只要醒着,他便可一如既往敲开江渊的门,当年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常常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一幕画面,那砰的一声也让他噩梦缠身。
江渊的父母再也不肯见他。
他成了罪人,江渊父母认为的罪人,他自己也认为的罪人。
也许为了弥补心中的内疚。他收集了车武这么多年压榨学生、科研造假的证据,写了中英文版本,直接投给了国内外主流媒体、校长信箱、国内学术伦理会等等。
车武受到了惩罚。
那他呢?
他这个罪人,又应该受到什么惩罚。
学校给目睹了现场的学生安排了心理治疗。
傅东升给傅识则请了权威的心理医生,傅识则并不配合,只答应了傅东升和他们住在一起。
在外婆和父母的劝说下,他回到学校。
每一处角落都是这段回忆的线索。他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实验、代码、文章都频频出错,他的睡眠、饮食都变得极不规律。
他厌恶这样糟糕的自己,觉得辜负了长辈的培养导师的期待,却无法面对那幢楼发生过的一切,也无法面对内心的矛盾与愧疚。
他萌生了退学的想法,在一个晚间和导师说了这件事情。
“傅识则你疯了。”当时史向哲和他在校园里散步,差点踢翻旁边的垃圾桶,这个他认识了许多年的教授头发已经发白,被气得脸色涨红:“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江渊的事情根本和你没关系,学校也对车教授进行了处罚,退学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史向哲认为,他有着无量前程、锦绣未来。
傅识则抬头看了眼弯月,思绪涣散。
他曾有过千百般野心,也曾想永葆骄傲,罔顾天下,只不过,除去外界认为的出类拔萃、独一无二,他只是个平庸而脆弱的人。
他无法如其他人所期待的,克服障碍,走那一条康庄大道。负罪感已经压得他无法正常生活。
傅识则不语。史向哲看了他好久,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那先休息一段时间吧,等你准备好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