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臭,她早已习惯那股从爷爷身上发出的阵阵霉味。总是没能把衣服好好晒乾的味道。
後来她到别市念大学,爷爷很欣慰,笑著说:“书要好好念啊,也要好好照顾身体。累了就休息。”
考试压力大得让她崩溃的时候,她打电话回家,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崩堤。爷爷只是在电话那端说:“累了就回家吧。”
她哭得不能自己。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回家。
大学毕业後,她在城市里谋生,每天忙碌于工作,然後又恋爱结婚,尔後又离婚。每次压力很大的时候,她还是习惯性摇个电话给爷爷,而爷爷也总是说:“累了就回家吧。”
然後一天午後,她收到了爷爷在家中逝世的消息。望著爷爷的遗容,那竟然是中学毕业以後第二次见到他的脸孔,也已经是最後一次了。
丧礼上她很冷静,没有哭,没有閙,只是安静而严肃地安葬了爷爷。
可是自此她却陷入可怕的孤寂感里。她的爷爷离开了;她的“家”,瓦解了。
她就像个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她对爷爷的思念如此强烈,她每天晚上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眠。醒著的每一刻,都提醒著她爷爷已经不在的事实,而她已经失去了这世界上唯一的“家”。
她又睁开眼。
这时,她突然听见耳边有一把很细微的声音:“累了就回家吧。”
那声音很像爷爷。她在拥挤车厢上,狐疑地转头望了望周围,右边的男人还在聚精会神地看著报纸,左边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盯著地板。
她深呼吸了一下。
踏出火车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了也正要走出火车的那个看报纸的男人,她自己差点跌到,男人扶了她一把。
男人张口问了她些什麽,但是她的耳朵塞著耳机,听不清楚。
她像失魂落魄般吐出了几个字,匆匆离开:“我要回家。”
凯珊快步离开了月台,走在傍晚的街上。一阵风吹来,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她伸手撩开发丝,绿著脸,几乎是以跑的速度,回到了家里。
打开家门,转身锁上,她径直走到浴室,脱下衣服,踏入浴缸泡澡。温水包裹著她的身体,洗刷掉一整天的油腻和劳累。
她闭上眼,把头抵在浴缸壁上,双手扶在浴缸边缘上。
“累了就回家吧。”爷爷的声音又响起。她几乎能辨认出,那就是爷爷有点沙哑的声音。
那有点乡土味的口音。
她任由爷爷的声音覆盖她整个脑海。
“爷爷一直都在你身边,守护著你。”
“不要怕,爷爷在这里。”
“如果你累了,就回家吧。”
穿插不停。
“我想回家,爷爷,我想回家。”凯珊轻轻地开口,鼻头一酸,眼泪从眼角滑下。
明知道只是一种幻觉,但是她像个海洛因瘾君子一样,欲罢不能。
自从爷爷丧礼之後,就缠绕著她无眠的夜的爷爷的声音,随著时间过去,越来越逼真。就像爷爷的灵魂在向她説话。
在火车里,在路上,在浴缸里,在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