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神色是那麽地故作轻松,反而让小霞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几乎是医生才刚提议完化疗的事情,她就马上想到,接下来一定还有“但是”。
而小霞的预感果然还是成真了。“但是,进行化疗,你就不能保住你的胎儿了。”
小霞回忆著当时的情景:医生脸上的表情,桌上的花瓶,花瓶里的红色鲜花,窗外的光线,光滑的地板,被她紧紧捏著的床单一角,桌上的随身笔,还有一张纸。
“我还有什麽选择?”作爲一个母亲,取掉孩子的生命这个选择,几乎不能说是选择。
“你的胎儿还太小,发育还不完整,现在催生的话,存活的机率很小。”医生说著,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看来他还很年轻,对於这样的事情还是难以啓齿。
“那如果我现在不进行化疗,等生下孩子之後呢?”还没有到最後,小霞都会爲了孩子,保持乐观。
医生又不安地把手放到背後:“如果再等三个星期,你的胎儿进入第29个星期时催生,能增加胎儿存活的机率。可是,如果你再等下去,你自己的生命反而会受到威胁。肺癌细胞扩散得很快速,你必须尽早进行化疗。”
小霞望著天花板,又眨了眨乾涩的眼睛。最後医生只给了她两个选择:一、冒著生命危险等到胎儿进入第29个星期催生,二、拿掉胎儿,现在进行化疗。
这等於要她选择她自己和胎儿之间的生命——他们之中,竟然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而这个决定,就在小霞的手上。
作爲小霞丈夫的阿修此时仍昏迷不醒,小霞的父母亲得悉这个消息後,也是一样陷入惶恐不安,反倒是小霞安抚他们说:“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再和医生讨论一下。”
当然,那是骗人的。还能讨论什麽呢?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没有其他第三、第四、第五个选择了。她只能在胎儿和自己的生命之间二选一。
多麽残忍的选择,但也因爲是如此残忍又重大的抉择,除了小霞自己,没有人有资格替她决定。或许,除了胎儿的父亲,阿修。
小霞摸著肚皮的手仍轻轻地拂动著腹部上方的衣服。
阿修会希望她把孩子生下来,还是宁愿牺牲孩子,保住小霞的生命?这,对於阿修来説,也是极其残忍的抉择吧。他怎麽选,小霞都一定会恨他,一定会。所以这个决定,只有小霞能做。能恨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了。
小霞缓缓闭上了双眼。她静静地倾听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孩子生下来的话,会长得像谁?是不是会拥有阿修的鼻子和嘴巴,还有小霞的眼睛?孩子会不会很好动像阿修那样?又或者像小霞那样热爱音乐?
想著想著,小霞突然感到鼻子一酸。悲伤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
如果孩子出世了,阿修又会不会再醒来?阿修又能不能见到孩子?如果孩子出世了,小霞自己不幸死去,阿修也永远都不醒来的话,孩子该怎麽办?小霞又怎能如此对自己的孩子?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却又要让他面对无父无母的世界。
可是,可是该怎麽要她放弃孩子呢?
是的,她怎麽能够自己做出不要孩子的决定?怎麽能够,要求她做出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