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园园醒来的时候是下午。
她做了个时间线索混乱的梦,迷迷糊糊里觉得自己是睡在童年那张和姆妈同睡的床上。
意识和右边胯骨被压迫的痛感一起缓慢复苏,房间里的空调在运作,然而后背还是睡出来了一身汗。
她看一眼手机,显示时间2015年,6月28日,下午三点半。有一条未读消息,一个小时之前嘉树发来的:“晚上想吃点什么?”
她对了屏幕,有些稀里糊蒙地打字,“随便,都可以。”
过一会儿,头脑好像清楚点了,她又补了几个字,“想吃茄子,青椒。”
家里很安静,中午时姆妈过来送饭,看着她吃完,陪她聊了会就回去了,太阳刚刚沉了一半,嘉树还要过段时间才下班。
搁下手机,周园园盯着墙壁上太阳投射下的淡金色光斑,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隔一歇,她想从床上起来,拖了快到预产期的大肚子却有些困难,只好一点一点慢慢来。
11年周园园从工艺美院毕业,寻了个在教育机构教小朋友画漫画的工作,去年秋天发现怀孕,预产期在今年七月份,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动日益不便,春天开始她就索性辞工在家,一边画一部她一直在构想的漫画。
刚开始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比起喜悦来,其实更多的是觉得异样和无措——身体内部突然多出一个活物来,与她命脉相连着,会生长,会活动,每天洗澡脱换衣服的时候,她都会刻意绕过那块逐渐隆起的区域,好像回到了胸部初发育的时候,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陌生。
有时候,她想象着孩子出生,想到自己将要捧起那一团小小的,从自己身上掉落下来的柔软会乱动的肉,心里就不知道怎么,更加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她跟姆妈说起过这些想法,姆妈完全不理解,反而撇着嘴把她说了一顿,“都要当妈的人了,自己还像个小囡,整天就想点有的没的。结婚都好几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嘉树进入角色要比她快,在她怀孕伊始,还有些云里雾里弄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从婴儿房的布置规划到每一次的产检日期、注意事项都是他在操心。
她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做准备,就在网上看,从孩子的衣服,奶瓶,玩具,到喂养,生产方面的书,各种用得到用不到的东西都囤起来,每天要收好多快递,等到嘉树回来就和他一起分享。精品文壆:ΓοцSんцЩц(肉書屋)。Χyz
夜里躺在床上,嘉树替她揉着肿胀抽筋的小腿肚,他们一起猜想着孩子的性别和长相。
她猜是男孩子,他猜是女孩子。
周园园靠在枕头上看着他,笑嘻嘻地伸手点一下嘉树的鼻尖,“鼻子要像嘉树,挺挺的。”
嘉树也笑,“眼睛要像园园,亮亮的。”
他们好像小时候拌嘴,你一样我一样地说,从嘴巴耳朵手指一直说到额头眉毛睫毛,最后就连对方的脚趾头,膝盖都拿来说,裹着被子笑成了一团。
她是喜悦期盼的,有时候却又迷茫,总觉得还没完全做好准备。
拖着大肚子从床上下来费了点劲,走到客厅桌边,她倒一杯水坐下来喝,被黄昏的一团暖光包围着,人有些漂浮,好像还沉在刚才的梦里。
她眼睛忽然瞥到搁在置物架上的相架——是他们婚纱照里拍得最好的一张合影,她笑了笑,又起身,心血来潮地去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摊在桌上从头一页页翻起来。
最前面是08年夏天的照片,是在附近古镇的一日游,她跟嘉树,还有嘉树的爸爸和阿姨,有合影也有单人照,翻过这几页就是09年,也是在暑假,距离却一下子拉开了近一万公里,那年她去了伦敦,有在他英国的家里跟他姆妈继父的合影,也有在他学校女王塔下的合影。
再翻过一页,10年在人来人往的世博大道上,她穿一身淡绿色志愿者衣服,嘉树揽着她肩膀,两个人面孔都被烈日晒得发红,但是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