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九州的剑尊,明明一路顺风顺水,怎可能有狼狈的时候?
他只道自己是要见叶深了,便想起了朝灵鹿,所以才会莫名感伤。
许是我想多了吧。
谢迟的眼有点热,他安慰着自己,转头却在心里祈求着神佛,能收回他之前的无知戏言
脾气软点也没关系,他只希望那人能一直平和无忧,不遇风浪。
第二日,晨钟作响,厚重的钟声回荡在云雾缭绕的群峰之间,它荡开微云,让因势而建的三千佛殿沐浴在曦光之下。
弟子陆陆续续前往前山燃香诵佛,明日还是佛恩寺功德铭的开碑大典,内山值守的僧人也早早去了那里帮忙,于是,整个内山都少闻人声,喻见寒与谢迟一路走来,几乎畅通无阻。
内山防守极松,寻常旅人进不得此处,早在外殿便被拦了下来。这里住的都是佛恩寺的长老尊者,倒也无人敢来此地闹事。
今日他们便能见识了。谢迟难得勾起嘴角,接了一句玩笑。
他的心情并非表面那样平静,反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咸苦涩的滋味一齐涌来。
到了。喻见寒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向那块红漆金字的牌匾。
上书敛心殿。
这是一处偏殿,周围寂寥无人,除去百级白阶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草木装饰。也是,佛恩寺怎么给一个囚徒好待遇?
只是谢迟有一点想不通,他仔细观察过了,敛心殿外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也没有任何警示或是囚禁的阵法,难道他们如此放心叶深,让这个不安分的剑修一个人待着?
喻见寒在确定四周无异后,与谢迟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警惕起来,缓步走上了阶梯。
厚重的木门吱呀开启,一种清幽宁雅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大殿昏暗,白昼似乎并不钟情于这里,阳光就止步于门槛外,再不逾越半步。
整个大殿里燃满了烛火,照出一种昏黄沉闷的氛围。
何人?一声沙哑的问句从内殿传来,随即哗啦的锁链声作响,一人拖着迟缓的脚步缓缓走来。
玄铁的铁链落在地上,发出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声,在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中,谢迟他们终于见到了来人的全貌。
那是一个瘦削单薄的男人,他简单地束发,身上只有一件素白的衣衫,腰间配着一把空剑鞘。
那人手上还拿着点灯的信香,看了一眼来人后,他走到了跟前的桌案前,掐灭了燃着的香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来客入座。
喻见寒与谢迟也没有多加寒暄,顺着他的意思径直坐了下来。
这大概就是云渺州叶深了。
谢迟的目光不落痕迹地扫过地上的锁链,只见那三指粗的铁链,一头锁在男人的左脚脚踝之上,另一头则没入后殿之中。
佛恩寺还真是,佛恩浩荡啊。
他嘲讽地勾起嘴角难怪他们不曾派人把守敛心殿,钉入锁魂钉还不够,他们甚至还用上玄铁链来锁人。
单看这锁链的长度,怕是被囚之人连殿门都触碰不到。
男人却像毫不在意一般,他形容略显憔悴枯槁,但衣着简素整齐。他撩开锁链,艰难地缓身坐下,哪怕琵琶骨被钉入了三寸的锁魂钉,他依然将脊背挺得笔直。
不知二位为何而来?男人取了瓷壶,往他们的杯中缓缓斟茶。
朝灵鹿让我们来的。
那人手一哆嗦,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怔愣在原地,直到茶水淅淅沥沥地淌出杯中许久,他才缓缓抬头:谁?
他哑着声音,难以置信地再问了一遍:谁让你们来的?
谢迟将装着迟微笛的木盒拿上桌案,递给了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紫训山的事情都解决了,他也走了。
叶深苍白的唇在颤抖着,时隔百年,他终于又重新见到了它,原本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无期了,
他一遍遍抚摸着盒上的木纹,一滴泪便坠了下来。
终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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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啊。
他明明在落泪,但声音里却带着释然的笑。
你们见到了他?可是怎么可能,他不是叶深又皱起了眉,他结结巴巴地重复着,眼中全然是不敢相信。
迟微笛里,封存着他的一缕灵智。尽管很残忍,但谢迟不想瞒住面前之人,他垂眸轻声道,他放心不下你们,便想回来再看一眼。
谁知道,只这一眼,便让他永世不得安息。
那得
叶深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冰冷的木盒,他终于不堪重负地弯下腰,将头抵了上去,几乎颤抖到说不出话,那得多疼啊。
谢迟沉默下来,他与喻见寒对视一眼,给那人留下了足够的安静空间。
许久,叶深终于平静下来了,他红着眼眶,强撑着起身,向面前两人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二位道友,多谢
千恩万谢,不足以一言道尽。
他颤声拱手道:还不知二位道友名讳,多有失礼。
唤我谢迟就好。谢迟虚虚扶了他一把,引他重新入座。
喻见寒微微颔首:喻见寒。
叶深却是笑了起来,他肯定道:九州剑尊,喻见寒。
不敢当。喻见寒垂眸拱手,认真道。
谢迟终于让话头重归正题,他向叶深解释此行来意:我们此次前来,是因为他有两个愿望,一是把冤案公之于众,另一个,则是完成你的心愿。
只是揭开真相吗?叶深喃喃道,他果然还是心软
两百多年了,他从未向别人倾诉过自己的悔恨,任由那些伤口在心中溃烂。如今,他终于能亲手将腐化的创伤剖出,捧出那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他看向谢迟,缓声道:当年灵鹿跳下熔炉的时候,我还在后头殿后,我本以为他们能先逃出去的可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若是当年我在,或是再早来片刻,跳下深渊熔炉的就不会是他,朝氏一族更不会遭此横祸。
后来,我并没有察觉他们做的那些事,等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了。
叶深垂眸,他摩挲着木盒,声音有些疲惫沙哑:我没能救下灵鹿,也没能救下他的弟弟,他的族人。可我一直都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朝灵鹿做错了什么?朝氏一族,又做错了什么?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
而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换来的却是道途断绝,三寸的入骨之钉,与那长达百年的□□。
不知叶道友有何愿望,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倾力相助。
叶深注视着木盒上微微磨损的花鸟纹,他想,今日定是个晴朗天,林间鸟飞鹿鸣,花叶繁盛。
他抬头笑着问道:谢道友可有办法,让我重新拿剑?
沉默片刻,谢迟道:有。
可战九宗?
谢迟注视着那人眸中的平静,只觉得喉咙发紧,一颗心不住地下沉。
他垂眸,还是艰难地开口了:可。
那就麻烦谢道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