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百口莫辩,同时更无人愿听。
久而久之,说得多了,连谢迟自己都快信了,便也不会去再反驳什么。
他似乎已经默认了当年桩桩件件的控诉与仇怨,只沉默地接受着所有的恶意一直到,孤身一人步入黑暗的东妄海。
喻见寒。谢迟抬起了头,明明在笑,可那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很难过,难过到快要死去:有时候我总在想,若是那日,我死了该有多好。
如果他死了,就不会亲手摧毁所有的希望,或许还能拥有一段岌岌可危的,虚假的友谊。
或许在过了许多年后,林郁他们想起谢迟这个名字时,还能模糊地感觉这好像是我的一个故友。
一个不好,但也不算坏的故友。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生死不知,反目成仇。
可我又在庆幸,也许当时我活下来,就是为了去守住东妄海,给这个世间留住希望。谢迟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像是墨黑的夜空里,霎时亮起的一点星光。
千年的孤独苦痛,终是在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希望里被抹去。
闻言,喻见寒的手一下攥紧了剑坠,他用掌心的疼痛克制住内心骤然翻腾的杀意,垂眸掩饰住眼里微微泛起的血色。
你在东妄海里做什么呢?少年喻见寒抱着剑好奇地问道。
那人眸中亮起了光,他虚握了一把耀眼的日光,缓声笑道:我呀,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在永世孤寂中,孤身守护着摇摇欲坠的世间的烛火。
那时的喻见寒不懂其中之意,但他能看出面前人眼中赤忱灼烫的希望,
可如今
那一点渺小的希望,却成了他想来只觉可笑的骗局。
第32章旧时语(三)
谢迟像是彻底搬开了心头沉甸甸的巨石,或许它依然在,但只要在喻见寒面前,似乎他所有的话语都能被倾听,所有的解释都能被接受。
那人只用了三句我信,便彻底粉碎了禁锢他千年的枷锁。
或许,从来都只要这一句我信,谢迟就能在泥沼里握住求生的浮木,只可惜,这份信任迟来得太久了。
久到他孤身一人在无尽的黑暗中,无端蹉跎了千年的时光。
谢迟又笑了起来,似乎当年的苦难与现在的束缚一并结束了,他终于迎来了崭新的,满怀希望的曙光:你知道吗?为什么我要带你来徽州
喻见寒微微张唇,霎时攥紧了剑坠。一瞬间,他甚至想让谢迟别再说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他知道的,甚至比谢迟还要多。
但对于腐烂溃烂的伤口,从来只能快刀斩乱麻,狠下心来剔去旧痂,才能彻底清除淤血脓疮,得以痊愈新生。
如今,他手中正举着剔骨的利刃,而刀尖正对着那个无知无觉的人。
为什么呢?
终于,喻见寒听到这句话从他的喉中发出,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一无所知。
谢迟眼睛里亮着,像是寒冬深夜里,白雪皑皑的密林间燃着的一簇篝火是他曾经在绝望中,唯一的生机。
其实,我不是孤儿,我的家在徽州,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他将自己心中隐秘的欣喜,分享给挚友:须臾城中,有一个慈济堂,十岁以内的孩子都能在那里得到照顾,十岁一满就会被赶出去,在城中自行讨生活。我们的年岁与生辰,是在入慈济堂时定下的。在我刚满十岁,开始在须臾城生活时,曾遇见过一个魔修。
他很奇怪,似乎能预料到一些孩子出慈济堂的日子,从而及时来须臾城寻人,教完魔功后又悄然消失,从来都不会过问其他的,哪怕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他面前死去,都不会皱一下眉。
谢迟语气里带着些莫名的叹息:直到后来,他大限将至,想要夺舍时,我才知道其实,许多孩子是被他偷来骗来,送入须臾城的。
所以,他才会知道慈济堂定下的年龄与生辰。喻见寒肯定道,既然他能寻到你,就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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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明当年,你是被他亲手送入那里的。
谢迟勾起唇角,语气有些怅然:那个人说,我是他从南堰徽州骗来的。我体质特殊,能引心魔戾气,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份所谓的资质,便扮演了游方术士,哄骗我行商的父亲,说我命中带煞,克亲损财。
谢迟抬眸,看见喻见寒似乎猜到了什么,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愤懑,又笑了起来,解释道:但是他没有我的父亲,没有放弃我。
细细看去,谢迟眼中掠过一丝水光,那是他藏得极好的隐秘欢喜。
他说,我的父亲告诉他,就是耗光所有的钱财,他也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的孩子。
原来,他也曾这般被人舍命维护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不顾一切护住。
谢迟继续道:那人见我父亲软硬不吃,早已心生歹意,但他的生死劫临近了,不敢多造杀孽,再添因果,便只能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威胁我父亲。
他做了什么?
有心之人想要害人,卑劣的手段永远防不胜防。
那人想让谢家心甘情愿地交出孩子,见恫吓不成,便施计让小谢迟连日高烧不退,奄奄一息,谢家遍寻大夫,却药石无灵。
就在谢氏夫妇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那名魔修便又披上了游方术士的外衫,叩开了谢家的大门他告诉他们,这是谢迟的命格初显,若是他们还不愿放手,那么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但若说他有多看重我,也并非如此。我只是他寻来的替代品之一。须臾城内,他送来的孩子数量,远远不止两手可数谢迟嗤笑一声,他深谙须臾城内的规矩,便寻来资质好的孩童,记住他们的年岁与生辰,授予魔修功法,再让他们在城中自生自灭。
优胜劣汰,等到大限到来之际,他就能从中挑出根骨最佳的身躯夺舍。
喻见寒注视着他,肯定道:最后,他选择了你。
谢迟垂眸,饮尽了杯中的冷茶。茶水微凉,入口是绵延的苦涩。
他莫名笑了起来,但情绪却有些低落:其实,我该感谢他找上了我。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过往,谢迟眸中带着一丝追忆,轻叹道:若不是如此,我还没法得知自己的身世,见到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至亲。
谢大老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呢,施粥赠药,给娃儿办学堂,若是没了他,咱们的日子还指不定成啥样呢。
是啊,近来易河泛滥,饥荒四起,谢老爷还抵押了几间铺子,去邻城买粮救灾了。
只是听说漠阳道上起了匪患,他这一去,怕是会有危险啊
身旁的伙夫还在忧心忡忡地叹气,只见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瞬间神情凝重起来,那人顾不得刚点的茶水,只抛了一锭碎银,便匆匆往来时路离开了。
真是奇怪。伙夫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