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和左手勉力的扶住木杖,眼睛看了看脚下,那一刻的迟疑,让他的手不停的颤抖,明显的气力不济让他差一点失去平衡,摔倒在树下。好在那一刻,他仍旧支持住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尽量利落的转过身去,拖着残废的右脚,拄着木杖,向身后一步步的挨过去。一步一蹭,因为右脚断了,随着地上凹凸不平的障碍阻隔,他的脚在腿上一会儿摆到外侧,一会儿又摆到内侧,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
“李小和!”栾玉忍不住喊了一声出来。
“我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可以走,你也可以走,走吧!”李小和仍旧没有停步,仍旧坚毅的向前。
“小核桃,你去哪?”栾玉的声音似乎不再那般清亮,她的嗓音有些颤抖,有些浑浊,好似,她哭了。
“去晋国呀,我自己知道路的,我们晋国新绛城见面!”李小和说得分外轻松。
“你受伤了,你不能赶路的!”栾玉的声音怯怯的。
“休息了大半日,我好了许多,眼下尚不安全,你还是赶快随着范公子回去吧!”李小和边走边言道,头也不回。
李小和不再回答栾玉,他身后背着涵听古韵,身上的破衣烂衫在寒风中恣意摇曳,混满了泥土的袍子配上那根木杖,无异于一个街头的乞丐。
“你这样是走不到晋国的!”栾玉朝着李小和大叫。
李小和不再理会她了,身后的范吉射摆了摆手,甲士们动作迅捷,挡在了栾玉与李小和之间,整齐划一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小和与范吉射都很清楚,她心中的矛盾,对于父亲与李小和之间的割舍,只有外人能替她做出抉择。现在,李小和就在替她做着抉择,李小和倔强的向后走着,他已经挨出了两丈远,他正在朝着两丈零一尺努力。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再远一点,再坚定一些,再铁石心肠一些,再若无其事一些,让栾玉上车,就可以了。
“小核桃,你去哪里?你不想看我了吗?”栾玉哭了出来,她不舍父亲,也不舍李小和,或许她不舍的根本不是李小和,而是那份江湖情义,那份盈哥哥口中称颂,肯用性命来交换的江湖情义。她念起了李小和的话语,他没有看够自己,他要自己一辈子安然无恙,他舍不得自己受到委屈和伤害,这是比他生死还要重要的大事。
“你不想看我了吗?”
“你看够了吗?”
那是栾玉的声音吗?那是谁的呼唤,那是从天边传来的仙音吗?那是从心底迸发的静聆吗?李小和不断的问着自己,你看够了吗,我看够了吗!
“我当然没看够!”李小和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但是他不要任何人听到,他只是悄悄的说给周遭森林的精灵听,说给漫无边际深邃无穷的宇宙听,说给自己听而已。
“我怎么可能看够!”
“我真希望一辈子看着你!”
李小和悄声的嘟囔着,死命的撑着向前走。
栾玉只能从人缝中看见李小和的身形,夜幕渐近,他的身影模糊了。
他就要走远了。
她不相信,那时候他说的都是假话。她不相信,李小和真的愿意割舍自己。
或者,她本就明白一切,她知道李小和心中并非没有自己,并非不愿与自己答话。
她知道,李小和一定是用心脉中最后的一丝气息,撑起自己的身子,来表明他的伤没有那么重,他仍旧可以与自己到晋国会合,只是为了骗自己上车,骗自己回国。她可以安然的接受这种欺骗,可以尽快赶回晋国再派人来救援李小和。
可是,栾玉就偏偏不要,她的倔强告诉她就要去看李小和,即便因此她们都无法回到晋国,即便因此可能害死李小和,可是栾玉的倔强就是这样暗示她的,便如同暗示她父亲并没有违抗军令一般。
夜风已起,栾玉的泪花被寒风打散。范吉射已经登上兵车,向着下人一挥手道“恭迎栾玉公主上车!”
那一干甲士,不敢碰栾玉,只得不断围着栾玉,向兵车一端靠拢,将她一点点逼到兵车之上。
“李小和,你这个死人,你告诉我,要不要再见到我?”栾玉一把将面前的甲士推开!
已经在风中坚持了许久的李小和,勉强支撑着身子。濒死的梦幻感正缓慢的侵蚀着他的思维,他已经分不清楚现世与思绪中的嘈杂混乱。当再一次在脑海中响起栾玉的声音时,他只是感觉好似久久被命运包裹缠绕的心,忽然膨胀了开来。他的内心在夜风和寒冷的摧残之下,早已干枯萎缩,但是那一个刹那好似注入了天帝酒杯中的玉酿仙露,一时间梦回曾经。他与栾玉曲协音妙,如幻如仙,好似前一辈子,便已经心有灵犀一般。
李小和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妙曼与畅快。是久久忐忑的心境落了踏实,还是回光返照的释然,抑或只是一直以来对栾玉的爱慕。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声音的确让李小和的灵魂刹那脱离了肉体,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灵爽利,再无拘束,仰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前一阵昏花,面朝天空,仰倒在地。
“小核桃!”栾玉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冲开一众甲士,直奔向李小和。
李小和栽倒在地,真的没了气息,栾玉回头一看,身后的甲士得到了范吉射的命令,全部收回队列,整齐划一,并排站在兵车之后,准备出发。
栾玉再望了望范吉射,哭着言道“范吉射,我求求你,帮我救一救李小和,哪怕把我丢下。”
范吉射面目刚毅,冷若冰霜,他不再去看栾玉,只是冷冷的说道“我并无相辱之意,也莫怪我无情。公主不愿随我回国,那就请自便吧。只不过栾范二氏,恐怕从此便薄了这份恩义!”
栾玉将红唇狠狠咬住,渗出了一条纤细的血痕。她不再理会范吉射,也不再去恳求任何。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身价都放下,去恳求范吉射,然而得到的仍旧是一份无果的对答。她的刚毅内心告诉她,栾氏满门,尽是豪侠英雄,岂有软语乞怜,低声下气的不肖子。当日在屏岳山瀑布,二人亦是以必死之心跳下瀑布,只是为了不折节降敌,今日此处,又有何舍不得此身生死!
栾玉再无言语,抱起李小和的身子,背对着范吉射,艰难的向着北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