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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的夜色下,高琨抬眸注视着他,过了半晌,他忽然道:我去过您的灵堂。

这话听起来颇为怪异,两人曾经同朝为官,谢玟亲眼看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掾属,步步高升至眼前的侍中。高琨跟沈越霄一样,是坚定不移的帝党,是萧玄谦一手提拔的官员所以他们曾经在颜面上并不算好看,多数时刻都在针锋相对、剑拨弩张。

谢玟道:布置得如何?

高琨没想到这样的对话竟能继续下去:低调内敛。下官猜想,会很合您的意。

谢玟点头道:那就好。

他回答完便放下了车帘,而高琨却并没有走,像是意识不到他的暗示,开口道:陛下还是应该有个孩子。

谢玟心想:这就是铁血帝党的弊端了,他也会对皇帝的家事、后裔的绵延,而死谏不退、操心不已。

镇国公主再受宠爱,也只是一个公主。高琨继续道,陛下终究要有个皇后,也应该有后宫为他开枝散叶。阴阳调和,是天地正理,而不是谢大人,您其实明白下官在说什么。

童童坐在他身边,小声嘀咕道:你以为是谁甩不掉谁呀。

谢玟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我明白。高大人太操心了,这些话跟我说就算了,务必不要流传到陛下眼前,否则你就该操心自己的脑袋了。

高琨后退了数步,两边的车马这才擦肩而过。

童童道:他是不是把自己当萧家的保姆?管天管地还要管皇帝生不生孩子,呸,这个封建迂腐的脑子。

谢玟却没有任何表示,他懒得将这人放在心上,而是思索道:什么事需要商议这么久,又为什么让他觉得萧玄谦急需一个后代、一个储君?

一刻钟后,德春恭恭敬敬地将这辆马车引入紫微宫,崔盛便亲自来领路护送,然而谢玟下车才走了几步远,刚过廊桥的一半,迎面便被来接他的萧玄谦抱住。

侍从在旁边提灯,前呼后拥几十号人,大庭广众之下,谢玟拍了拍他的手腕,道:听话。

萧玄谦果然温顺听话,他默不作声地牵住谢玟的手,两人一路回到思政殿,等进入内室之中,皇帝陛下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在崔盛关上殿门的同时,便迫不及待地问他:老师今日为什么来找我?

他的眉宇俊美而凌厉,长相天生就带着一股冷酷劲儿,但这个时候眼眸很亮,凝驻着一股心潮澎湃的热意。他贴了过来,浑身的疲惫似是一扫而空,环着谢玟的肩膀道:是想我了吗?

谢玟凝视着他,打了一路的腹稿忽然间用不上了,出口的是:怎么议事到这么晚?

萧玄谦道:西北军老毛病了。冬末春初,西北游牧部落搅扰边境、劫掠百姓,他们一击即走,抢完就渡河向上,今年的战备不足,吃了个亏。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玟却听出与众不同的动荡:有些边地旧部是可用的,你不要投鼠忌器、弃之不用。

萧玄谦磨了磨后槽牙,语气顷刻冷下来:名将世家的兵权我早就要收,不光是他们。上回这群人试探我的态度,我已经足够宽容。

谢玟瞥了他一眼:就算你是知兵的皇帝,坐镇中枢就已经足够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不是听出来了吗?萧玄谦舒缓了思绪,我不要吃这个亏,更不要用那群心中只有将军、没有天子的将。既然我知兵、骑射又堪用,为什么不能御驾亲征,扫荡去这个长久的疾患。

太危险了。谢玟叹了口气,敬之,你不能这么任性,这件事牵扯得太多太广,就算你条件皆备,这也并不是上上之选。

上上之选是什么?是年年吃这个亏!只要稍微抵抗一下、缩小损失,便能称为名将?这群无能之辈

他说到这里,才忽然发觉什么,立即温和下语气,声音低柔地解释道:怀玉,我刚刚没有要凶你

谢玟原本在组织语言,让他这样来一句简直打断了思路,刹那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哑然半晌,道:说正事,别黏我。

萧玄谦不听,迅速地啄吻了一下他的唇角,话语中的热切温度掩饰都掩饰不住:太晚了,明天再说,难道你只是为了问我这些事吗?

谢玟心中一滞,那些筹措好词句的铺垫和解释压在喉间,但无论如何也不知怎么说出来:看看你。

这三个字仿佛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小皇帝猛地抱住他,那股被人宠着的任性劲儿又上来了,他心中软成一滩水,在对方耳畔反复不断地低语道:老师你怎么这么好,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纯感情文磨练手感,写得就是反复拉扯,没有什么几十万的事业线,所以也不长,会比较短。

不要指导我加快节奏写剧情,谢谢你们。

第49章 摧毁

这些话在谢玟喝醉时,他也曾说过。但那时谢玟却没有真正地听到心里去,直至此刻。

他应该觉得欣慰才对,应该觉得长夜漫漫、灯烛烧到了尽头,萧玄谦终于明白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意,哪怕他的病症还有得磨合,但只要他学会这一点,谢玟便能耐心温柔地引导他、矫正他。

可此刻听来,谢玟却喉间微涩,慢慢道:其实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

萧玄谦抬起头,意识到对方情绪的变化:怎么了?

谢玟望着他,转而道:你脑海里还是常有两道声音吗?

偶尔会有。萧玄谦道,但也只是提供另一种想法而已,我并没变过,只是脑子时而会混乱一下。

精神病都说自己没病,醉酒者也说自己没醉。

跟随谢玟而来的童童已经被崔大监领下去安置,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伺候的内官都守在外面。夜已深,萧玄谦拉着他一起入寝皇帝陛下肖想很久了。

那张宽阔华贵的龙床重新铺上了几层柔软的被褥,室内的熏香馥郁温柔。香炉内早已换了另一种,没有以前那么催人入眠。然而就算天子再多暗示,谢玟也纹丝不动地坐在榻边,手里将几本摊开没看完的奏折放在膝上,正正经经地跟小皇帝说了半天国事。

从西北边境动乱、无法根治的流血疮疤,一直谈到国内的士族作风、早该革除的家臣私兵,以及土断、户籍、纳税以及地方监察机构难以尽责等诸多事项。谢玟这些天虽然没有真正上朝,但对如今的国事很是清楚。

他这个态度,萧玄谦只得按下心思,专注地跟他谈论政务。两人生出的意见不合又不止一天两天,就算是翻来覆去、生生死死地折腾了一个来回,该有的吵架还是没法避免这跟感情无关,完全是两个派别、两种思路的区别。

萧玄谦辩不过他,一面是对方难得士动化为的绕指柔,一面是被管辖钳制、意见冲突时闷的一口气,简直熬得水深火热、脑子都要分成了两半。等到谢玟终于说完话,伸手勾掉外衣的扣子准备睡觉时,对面这个气哼哼磨牙的小兔崽子便也一同脱靴上榻,死沉死沉地把谢玟压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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