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晄两只手上各缠着条彩缕,一边珠光宝气五彩斑斓,另一边精致细巧还缀着彩锦缝制的小果子。
腰带上更是琳琅满目,挂满了灵符香袋等。
在这样浓厚的节日气氛中,她慢慢地也忘了萦绕在心头的迷茫和恐惧。
众人在长信宫齐聚一堂,皇后带着宫眷们也来了,怀真再次见到了已经出阁的三位公主,和皇帝那位素日里甚少露面的庶长子李绗(háng)。
李绗是婢生子,其母原是皇后身边的婢女许氏,即便后来因诞育孩子被扶为妾,却依旧被其他人瞧不起。
杨氏出嫁时,家中派了两名同宗女子为媵,意在照应帮扶。
偏生杨家三女皆无子,反倒让一个婢女捷足先登,为此不仅杨家着恼,就连李旭本人也深以为耻。他是元后所生,虽是嫡次子,但也远比其他兄弟尊贵,为此他一直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能是嫡长子,偏生天不如人意。
许氏多年来遭受冷眼,渐渐地自己都嫌弃自己,时常后悔不该生下这个蠢笨儿子。
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难免会形成卑怯畏缩的性格,因此处境只会越来越惨。即便在李旭登基后,许氏母子的身份也没有多大改善,甚至愈发尴尬。
而李绗从一个不起眼的庶子,突然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唯一皇子,本应金尊玉贵,奈何烂泥扶不上墙,不仅嫡母与姐妹们瞧不起他,就连昔日王府的臣属也看不上他。
这也怪不得别人,今日这样的场合中,他被侍从推搡到殿前,跟着李晄一起参拜太皇太后,虽说年龄相仿,但一个耀眼如明珠,举手投足间更是有种天潢贵胄的气质,另一个却贼眉鼠眼举止猥琐,就连向来最是温柔和善的皇后也眼露鄙夷。
怀真在人群中未找到杨寄容,心中颇为失望。
待得午时皇帝驾临,也未见杨寄容的身影。
原本她还想着今年的射团游戏要和杨寄容好好比一比,结果她竟不在,最后在万众瞩目中,怀真毫无悬念地获胜,并将赢得的彩头献给了太皇太后。
李荻与几个姐姐坐在一起,不像之前那样黏着怀真,李晄为此极为不忿,没少在她耳边抱怨。
怀真想私下觐见皇帝,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皇帝过来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中常侍便来禀报,说是御辇备好了,请太皇太后移驾。
**
宝马华盖,旌旗招展,数百人出了南面平城门,浩浩荡荡往灵台奔去。
灵台建在洛水之滨,南北各十三丈长,东西各十丈宽,高约三丈,有上下两层,下层有回廊,北面正中有坡道直达上面平台。
上面平台筑有数间轩敞高阔的楼阁,面阔五丈,此刻台上搭着彩棚,檐下挂着绉纱所制的五毒和栩栩如生的葫芦瓜果,棚顶饰有幡幢宝盖和绣球繁缨等等。1
高台四面墙基皆按四灵方位涂成了青色、白色、赤色和黑色,因此北面坡道也是象征玄武的黑色。
仪仗停了半条大道,帝后搀着太皇太后走在最前面,妃嫔公主等按照品阶跟随在后。
怀真落座后才发现太皇太后身边多了一人,是个锦衣华服的殊色少女,模样有些陌生,看着应该不是宗室亲眷。
她回头悄声问陪侍的姮娘,姮娘着人去打听了一下,回话道:“听说是太尉大人的孙女,特意来向太皇太后献礼。”
怀真寻思道:“太皇太后也姓卢,说不定和太尉大人同出一宗呢!”
姮娘莞尔一笑,轻声道:“殿下有没有发觉,皇后娘娘今天不太高兴。”
怀真与皇后隔着杨昭仪和淑妃两个位子,听到姮娘的话才偷眼打量,皇后被几位公主簇拥着,坐在太皇太后下首,虽容色端庄,平和温婉,可是神态的确有些僵硬,不似往日那般柔和。
她心中一动,约摸明白过来了,遂转头征询似地望向了姮娘。
姮娘点头,低声道:“没错,卢娘此来为的不是太皇太后,而是——”她瞟了眼皇帝的位子。
太皇太后、端午节、卢家女儿、皇帝……看来今天远不是过节那般简单。
鼓乐声中,龙舟大赛终于开始。
怀真很难抵挡这种热烈激昂的气氛,所以不到片刻便起身离座,跑到水边栈桥上去观看了。
栈桥上都是随行的低阶宫人,李晄怕她被人挤着,也起身跟了过去。
此刻帝后和太皇太后的注意力都落在贞静婉顺的卢娘身上,只有皇后身边的李荻注意到了怀真离席,她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像是羡慕又像是愤恨。
灵台周围有羽林卫防守,因此百姓们过不来,只能隔着老远朝这边张望。
栈桥上早摩拳擦掌人满为患,姮娘带着两名武士开道,怀真这才得以挤到最前面。
烈日当空,波光嶙峋的水面排布着长约七丈的狭长龙舟,龙首高昂,龙尾高卷,船身雕琢着涂有金漆的鳞甲,在日光下耀眼夺目辉煌灿烂。
舟上彩旗飘飘,画鼓高架,一声炮响之后,只听得鼓声如雷,水手们一齐跟着鼓点节拍飞速划桨,一艘艘龙舟便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
水边的围观者纷纷高呼呐喊,怀真也激动地跳了起来。
“你说,龙舟竞渡为何没有女子呢?”她跃跃欲试道。
李晄指着划过去的赤膊水手们,有些好笑道:“你比寻常女子结实的多,可是三个你也不顶一个壮汉。你想参赛?能不能凑足一艘船都不好说。”
“哎,你府上那些武婢训练地如何了?还剩几个人?”说到这里,他便想起了那群和他们争演武场的婢女们。
“十个。”怀真扬眉道:“比我预期的多。”
龙舟已经呼啸而过,鼓声远远传来,像是敲击在心头一般,怀真便又觉得不安起来。
她拉着李晄离开了栈桥,跑到灵台下层的回廊,转悠了一圈,见四下无人,突然凑到他耳畔道,“日间你和大侄子站一起时,我发觉你还挺有帝王之相的。”
李晄的眉毛拧成了麻花,眼中满是嫌弃之色,不屑道:“你这是夸我?宫里随便拉个人出来,和他一比都能有帝……”
他顿了顿,后面几个字没有说出口,震惊地望着怀真,“你、你在开什么玩笑?”
怀真亲热地揽住他手臂,笑吟吟道:“我没有开玩笑,方才突然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