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皇帝轻抚着龙椅扶手上的龙纹凸起,目光透过垂落的冕旒,低低梭巡着诸位大臣。
慕秋。
这个人选,确实颇合他心意。
就在皇帝将要开口时——
有人缓步出列。
死死垂着头不敢直视天子的李自,视线里突然出现一角绛红色官袍。
袍角金银双线并行,绣娘用精湛的技艺,绣出栩栩如生的鹤纹。利爪嶙峋,似乎随时都会从袍角飞出,狠狠擒住李自的脖颈。
李自莫名脖颈发凉,用力咽了口水,喉结滚动,借着这个动作压下心头陡升的慌张。
来人走得不疾不徐,却格外有压迫力:“既知是薄见,就不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显露自己的浅薄。”
李自眼眸睁大,忍不住抬起眼看向来人。
“陛下。”
昏暗的大殿里,卫如流轻轻一笑,满堂生辉。
“臣以为,慕秋这个人选不妥。”
皇帝坐在上首,并未接话。
不清楚内情的大臣互相对视,眼里都写着困惑。
这位刑狱司少卿在任近一年,可是从未在朝堂上发表过任何看法,他素来喜欢用刀说话,如今怎么突然破例了?
听见卫如流如此反驳,李自忘了刚才令他后脊生寒的凉意,盯着卫如流的背影,冷声道:“卫大人,下官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之意。刑狱司手眼通天,卫大人如果不信,一查便知。”
卫如流侧过半边身子,不带半点儿情绪的视线盯着李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方才对慕家二小姐的夸奖确实句句属实,不仅没有夸大,还说得委婉简单了些。”
已经准备硬刚的李自:“???”
旁听的不明真相的大臣:“???”
慕大老爷:“……”
简言之:“!!!”
李自心态崩了一瞬,勉强稳住:“既然大人也认可,不知此事不妥在哪里?”
卫如流眉眼染上冷意:“这位大人提议慕家二小姐去和亲,应该调查过慕家二小姐的情况吧。”
“略有耳闻。”
“那你可知慕家二小姐的母族?”
慕家二小姐的母族……
顺着卫如流的话思索,渐渐地,有不少人从陈旧到褪色的记忆里,翻找出一个多年未曾被提起过的家族——
清河容氏。
李自是寒门出身,对十年前的旧事知之甚微,皱眉道:“下官不理解大人的意思。”
卫如流轻轻喟叹出声,声音幽远:“你知道清河容氏吗?”
在卫如流直白说出这个家族的名字时,不少人微微变了神情,以一种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卫如流。
这桩旧事,这个名字,是众人心照不宣,却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它不应该再被提起才对。
朝中有些人早就猜到卫如流的身份,有些人没有,他们审视着、思考着、分辨着卫如流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卫如流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些目光般,语气平稳。
“昔有容氏郎,死效于君前。这句诗,是大燕朝初立时,太||祖皇帝亲手为容家先祖容萍写的墓志铭。”
“容家历代,自容萍始,不分嫡支庶支,不分男子女子,共有一百六十三人战死疆场,其中二十六人的尸骨至今没有找回来,他们以命铸容氏赫赫威名,保边境一方平安。”
“十年前,容国公与其子因贪功冒进战死沙场,他们麾下六万精锐也随他们一并战死。幸得陛下宽厚,念在容家曾经的功劳上,没有追究容家的出嫁女。”
李自隐隐猜到了卫如流要说些什么,依旧嘴硬道:“这与和亲有什么关系?”
卫如流眼里沉着幽深的怒火:“当时容家大小姐容洛熙嫁去了慕家,你口中所说的慕家二小姐,正是容家仅存于世的遗孤。”
他话音极轻,却震得满堂一静,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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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人想要出列争辩,卫如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生生压得无人敢动。
最后,是端王站在前方,平静出声。
“听完卫大人的一番话,本王倒是觉得,再没有比慕家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如今大燕与北凉和谈,愿化干戈为玉帛,这是两国百姓期盼已久的事情,必定也是容家英魂所期盼看到的事情。”
顿了顿,端王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卫大人年轻气盛,在和谈的关键时刻重提大燕与北凉的恩恩怨怨,有没有想过,两国和谈有可能会因你这番话而破裂?”
矛头直指卫如流。
卫如流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端王说笑了,北凉携诚意来大燕,怎会因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况且这些恩怨本就是事实,既然存在,又为何要掩盖,假装无事发生?”
一直冷眼旁观的平王忽而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