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月生狐疑地打量他:老头子你又在打什么算盘?本少爷学富五车,书上看来的不行吗?
左梁诗摇摇头,没拆穿他,站起身:跟我过来。
做什么?左月生没动,我还得回去跟陆十一算账呢。
你不是想知道青蝠为什么会出现在静海吗?
左梁诗一挥袍袖,山海阁大殿的影壁忽然裂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阴寒的风从里面涌出。大殿内所有蜡烛瞬间熄灭,风声里仿佛有千万厉鬼在哭嚎。那声音在人的脑海中炸开,凄厉可怖,又隐隐让人觉得熟悉。
左月生不知不觉地打了个哆嗦。
左梁诗回头看他。
害怕?
神神叨叨的,谁会怕啊!
左月生定了定神。
左少阁主没皮不要脸,在什么人面前认怂都可以唯独不能在他亲爹面前认怂!
左月生拿出刚刚怒骂阁老的气势,大踏步地走了上去。刚在暗道入口站定,后背就被人拍了一掌,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直接就撞进了黑暗里。脚下居然是空的!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深渊!
左月生连挥舞手臂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嗷一声,开始了他的高空自由落体运动。
老头子你个挨千刀的!又坑我我要告诉娘
你就等着跪地板吧啊啊啊啊啊
怒骂声和鬼叫声急速向下,渐渐地消失。
臭小子就会打小报告。
左梁诗摇了摇头。
这么早就把山海印传给他?有人从影壁后转了出来。
他自己念叨了十几年,一直想要,也该给他了。左梁诗双手缓缓在半空画了一个诡异的月形,洞口关闭,寒风顿时停止,你愿意来帮忙,真出人意料。
要是只有你这个奸商,我肯定不来。老天工冷笑,你要是死了,我连接放三个月的鞭炮。
左梁诗苦笑:你不是要收这小子当徒弟,好歹对徒弟他爹客气点吧?
想到你是这小子他爹,我就想反悔不收这个徒弟了。老天工幽幽道,顿了顿,这小子哪学的那些东西?
你没发现一件事吗?左梁诗古怪地看了老天工一眼,他就骂人的时候,骂得最利索,只有那些是他自己说的。别的,不知道是谁提前写给他背的小抄吧要他自己能想出来那玩意,我直接能提前颐养天年了。
老天工松了口气,嘀咕:我就说呢怎么一年不见,变得这么大
他刚刚听得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有点不配收这个徒弟了什么日轨月辙,还有什么应策之道,这小胖子都这么学富五车了,还要他这个师父干什么。
思索了片刻,老天工皱着眉,又问:玄武提前龟息和百氏有关系?空桑已经肆意妄为到这地步了?
左梁诗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老天工双臂弹出铁青色的护腕:姓左的,你那什么眼神?
左梁诗镇定地移开目光:天轨的确出了问题,但和玄武龟息没关系如果你是大荒的人,潜伏在烛南,你看到山海阁和空桑百氏矛盾重重,一触即发,你会怎么做?
煽风点火,让你们赶紧打个你死我活老天工幡然醒悟,怪不得你要压下青蝠出现在静海的消息。你想引暗地里的人出来替你儿子写应答的人,也这么打算的?
不清楚。左梁诗摇摇头,不过的确帮了我一把。
老天工沉默片刻:你们这些玩计谋的,心肠果然都黑透了。
过誉了。
老天工简直不想和这家伙多待一刻,扭头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他问:你有把握他能得到山海印的认可吗?
没有。左梁诗淡淡地道。
老天工猛然回头瞪眼:没有你还让他进去?
他是未来的山海阁阁主。
扯什么狗屎,山海阁了不起?他就不能当我们天工府府主老天工跳脚骂着,突然声音一冷,你是不是没把握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左梁诗转身朝大殿门口走去。
我不愿意他这么早卷进来。为人父,总是希望能亲手把一个尘埃落定,海阔天青的世界交给他,可他长大了,他自己走进了风雨里。有些时候,我宁愿他不是左家的孩子,不用世世代代背负这样的宿命!
左梁诗推开殿门,海风灌了进来,鼓荡起他宽大的袍袖。
可他姓左。
左梁诗脸颊上的肌肉极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注定要去聆听祖辈英魂的咆哮,去点燃世代相传的血脉。
闪电掠过天地,雨如白雾。
山海阁如林如峦的楼阁门阙在白雾里剩下一个漆黑的轮廓,嶙峋如亿万静伏的海兽。闪电的光照得房间里,娄江的脸庞冷硬如坚冰。许久,他忽然转身一把打开门,风刮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娄江抬手一指远处的沧溟海面。
那里,就烛南的海界,玄武镇守晦气之穴,但比起其他海域,沧溟依旧怒涛汹涌,需要更多的生气,来滋养这片天地。于是最初的阁老们死后,以身为柱,在沧溟中钉下了第一批海柱,那是海界的雏形。后来,大荒第一次扩张,清洲最先遭到进攻,那一次,山海阁半数以上的阁老与近十万弟子奔赴海界,以身化石,强行圈出第一片静海。
从那以后,山海阁的弟子,如果愿意在死后身化海石,砌入海柱,就会领一块白玉牌。
到现在,海界石柱共计三百二十万根。
三百二十万根海柱,是由万万名弟子砌起的山海脊柱。
透过敞开的门,隐约有许多披着淡金大氅的身影,如飞鸟般穿梭在冰冷的雨幕之中。
是,我承认,如今的山海就像一座梁柱渐朽的阁楼。我承认,如今的山海阁的确让人瞧不起。娄江笔直地站在门口,可我们山海阁不是没有我们的骄傲!今年的海柱比去年多了三十二根,今年的静海与去年的静海多了七里。海柱会一年比一年多,静海会一年比一年广,直到最后海柱将囊括整片沧溟,整片沧溟千里风清万里潮平。
我们山海阁的山,还没朽,山海阁的海,也还没枯!
白石骰子在指间转动,仇薄灯倚在窗棂上,他没说话,只是听窗外的风雨声,他忽然轻微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