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听不懂,也不走开。
就那么矗着。
闷不吭声的。
傻愣傻愣。
后来,也不知道是朱雀家的哪个顽劣过头的小崽子,给了它一个铃铛,让它能在无聊的时候,听个响。
打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石夷莫名其妙喜欢上了收集铃铛。而出于某种,觉得是好东西,就要和大家一起分享的心理,收集到的铃铛,就跟小朱雀一起,挂到扶桑树上。
那么大一个块头,喜欢花花草草,喜欢精致玩意,未免有几分妖不可貌相的意思。
一开始零零星星几个铃铛,在大家被不断推翻的构想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的确是个解闷的安慰。但很快,树上的铃铛未免就有些太多了。一遇到幼崽们在树上蹦蹦跳跳,就响得能把本来就晕头晕脑的天神地妖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但石夷护鸡仔一样,护着它的铃铛,死活不让碰。
大家没办法,就只能天天背地里筹划,寻思着什么时候趁神君不在,赶紧把石夷这蠢脑筋捆了去填海眼。
好久不见。他轻声说。
叮叮当当。
叮当叮当。
结果,你还真就让人填了海眼啊。怀宁君无声笑笑。
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头立在若木底下,乍一看,就仿佛一个木讷愚笨的巨灵神盘腿坐在那里。石碑上,以红漆刻篆,洋洋洒洒,誊录了御兽宗斩妖定风的功绩。大概是出自哪个被御兽宗养着的书庄文人手笔。
你说神君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教会你怎么以日月算风向?怀宁君问。
没有人回答,只有铃铛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浮岛冷冷清清。
石夷活着的时候,就不会说话,被炼化成石碑后,就真的成了块石头。
怀宁君在浮岛边沿站了一会,才慢慢地登上了岛。他在石夷所化的石碑对面半支膝盖坐下,取出一坛酒。
清亮的酒液慢慢斟入杯盏。
他摆了三个酒杯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一起饮过酒。
若木主干被风冻上一层厚厚的灰白冰壳,冰壳随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一年一年增长。枝干上了结了冰枝,就像鹿角一样,一年一年变多,多到承受不住时,咔嚓一声断掉。就好像这课曾经几乎连接天地的古木还活着一样。
一小簇雪落进酒盏。
怀宁君端起白玉酒盏,慢慢摇晃。
他看着水镜。
水镜里,荒侍加入战场后,西海海妖不再拖延,直接从御兽宗第五重峰的缺口,切进第六重峰。御兽宗主宗所在地之所以称为龙首千峰,就是因为这里奇峰林立,峰连峦绕,形成十二重回环状的山脉。
自然条件下,要形成这样十二条重重推进的回环山脉,几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龙首千峰山的山脉走向,也确实非自然形成。
整片龙首千峰山,就是西北天楔所在地。
尽管它并不是神君一开始定下的地点,但每一座山峰,同样经过神君的精心计算。想要单单凭借外部力量,就彻底摧毁神君定下的天楔,难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十二洲所有天楔、天柱与空桑通过一种十分巧妙的力量联系,串联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是几乎耗费神君一生所有时间计算出来的模型,整个十二洲在神君手中变成了一个息息相关的大阵。可惜的是,最终的周髀定天确定时,空桑已经分崩瓦解,除了神君自己,再无人对它有一个真正的,彻底的理解。
天楔、天柱、空桑、城池。
日、月、星辰。
当所有的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后哪怕只是个不完整的形态,在它的关键节点变动,超出整体的承载力前,一切外来力量,和内部的错乱,都能够靠这个整体的框架分担,化解,维系。
中古初年,大荒趁神君坠魔被困杀空桑的机会,发动了第一次针对人间的全面蚕食。
在那次蚕食中,南辰天柱所在的不死城曾落到大荒的控制下。
大荒试过很多办法,都只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天柱的倾斜角度,从而影响人间日月,并在人间与大荒之间,制造出一条畅通无阻的缝隙。除此之外,将天柱彻底摧毁的目标,却始终没能完成。
天柱,天楔,只能从人间这一方起出。
一个本该生机勃勃的骨架,最终却只挂满了腐肉和蛆虫。
无怪乎大荒幽冥对那个人又忌惮又轻蔑。
站在它的角度看,的确很可怕啊一个未完成的人间,一个未完成的七衡六间,就这么难以动摇摧毁,若让他真正完成了最初的计划,那么今时今日,到底是人间害怕大荒,还是大荒害怕人间,那就说不定了。
怀宁君慢悠悠地想着,漫不经心地一边饮酒,一边通过水镜观战。
水镜里,与荒侍汇合的西海海妖不再像先前那样,把战线拉得绵长,一人不留地进行绞杀,终于将精锐力量集合起来,压缩成一线,如刀子一般,切向御兽宗的核心地区。但很明显,西海海妖对荒侍们戒意深重,在战局中,以寒荒大妖为领导的精锐,刻意地将双方的距离拉开。
怀宁君知道他们的用意。
这是为了以防止大荒在进入龙首千峰腹部的时候,忽然反手将刀剑捅进他们的后背,和御兽宗一起,将他们彻底绞杀,作为启动天楔需要的祭品。
怎么说呢?
大荒确实不是妖族的盟友。
因为大约还有一半的荒侍和妖魔隐匿在龙首千峰外,并没有直接加入战场。
水镜中,与荒侍合力的西海海妖势如破竹,太乾师祖毙命于女薎剑下,尸骨被抛掷进鱼息鼎里。眼看即将切进龙首千峰的核心地带,御兽宗八座卦山方向隐隐泛起了银红色的光,寒荒大妖们忽然一起发出尖锐的呼啸。
下一刻,他们竟然直接调转巨弓方向,劲弦急张间,骨矛作箭,密集如雨的箭雨,铺天盖地地笼罩向荒侍们。
一场战争,两端献祭啊怀宁君停下酒杯,露出些许意料之外的神色,谁为螳螂,谁为黄雀?
他起身,却又忽然停下来,没有回头,对早已化为石碑的石夷问道:
你猜他会不会来?
女薎大人,大荒的那些家伙果然也是些卑鄙无耻的家伙!
皮肤深蓝,双臂和双腿布满鳞片的海妖阿河落到女薎身边,手上提着的巨剑不断地向下滴血。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巨剑已经沁成了暗黑色,暴雨冲刷在剑身上,将雨水也一并地染成了红色。
四周隆隆巨响,回荡不绝。
不是雷声。
是山声。
山在震动。
以八座卦山为中心,整个龙首千峰的山脉在缓缓震动。就连站在山峰上的御兽宗弟子都惊呆了,他们骇然地看着山峰周围的洪水。洪水泛起了一个个巨大的峰头,而激荡峰头的力量却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地底。
苍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