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罗青山问他生辰八字时,他也不觉得奇怪为何生父不知晓他何时出生。罗青山指不定在外头播了多少种,记不起他这根不起眼的苗才是应有之义。
他说谎了,
我生在盛夏第一声蝉鸣,夏至。
他乞求最热烈的大日能消融弥漫天地的雪。
凌儿?
听见身侧饺子略带担忧的声音宋凌回过神,哒一声将鲁班锁放回礼盒,温声道:先走吧,去迟了让长辈等着有失礼数。他转了转礼盒,心起疑云,陛下为何知晓今日才是他真正生辰?这个秘密除了宋娘子与他再无旁人知晓,他一时理不出头绪只能全当陛下是记着今日罗锦年生辰,顺道想起了他,给他补上一份。
既然开了一只,第二只也顺手打开,装的是一幅画,前朝名家之作《早春牧牛图》,画轴下压了张花笺,拿起一看是大皇子邀他去吃早春茶。
宋凌懂了这为何从未有交集的贵妃也单独给了他只礼盒,原来是大皇子借着他母妃的名义,不死心的想拉他上贼船。宋凌就着烛火将花笺烧干净,袅袅青烟升腾脑子缺根弦才和宋承熙那短命鬼搅和在一起。
凌儿,我唤了软轿在院门口,人已经到了,你快些!饺子将暖手炉塞进宋凌怀里,搡着他出门,又不由分说的把人往轿子里塞。
一路上宋凌脸都是僵的,乘软轿出行的一般有三类人,一是小娘子。二是爹妈少生两条腿的废物大少,罗府就有现成的罗锦年。三是体弱多病,走两步就喘的病秧子。
宋凌自问自己哪条都挨不上,饺子却总觉得他是泥捏的,一落地就碎,恨不得用膳也手把手喂他嘴里。
他抠着轿帘上的暗纹胡思乱想,府中下人传我身子虚,这莫非就是原因?撩开帘子远远一探,蟠寿院遥遥在望。火红的灯笼悬在夜里,似天上琉璃坠人间。
今夜晚宴不止为团圆,重头戏是罗府大少爷的及冠礼。原本的安排是在上京最大的鹤风楼包上半月宴席,楼里楼外都包上。延请百家共庆,楼外一条街办流水席,百姓食客只消说些吉祥话,便可免费吃上山珍海味。
还只是大宴,此后的百舟画舫游河,红曲名伶贺喜,吹拉弹唱又得半月余。到行及冠礼时,观礼之人也都是身份贵极,重极。有说陛下会亲自前来,替罗锦年授冠。
罗锦年性喜闹,爱繁花,罗府便送他场泼天热闹。
原本田氏不赞成这样铺张,遭人恨。但近些年也想通了,此时不铺张何时铺张,留着这万贯家财等抄家吗?
但命运二字谁又说的清,一条命,一场病将罗府计划全部打乱。
进蟠寿院要过一处小花园,径窄,只容一轿过。
宋凌到时前面有些喧嚷,罗芊玉的轿子和回娘家的罗芊芊堵上了,两姐妹商量着不坐轿子,要步行去蟠寿院,此时正手拉着手在小花园说话。出家的姑娘除非大事,少有能回娘家的时候,罗芊芊出嫁时罗芊玉还是个婴孩儿,她回娘家小粉团子已经成了大姑娘。
隔着老远,罗芊玉就发现宋凌,她和大姐招呼一声松开手,连蹦带跳的跑向宋凌,伸手拍了拍轿门,一连串抱怨:二兄,你前些时候给我带的蜜饯,实在太甜啦!我又坏了牙,娘都不许我在吃了!
宋凌也下轿,无奈道:你是该少吃些。他哪里看不出小馋虫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去五婶跟前求求情,免了她的禁糖令。
罗芊玉嘟起嘴,直勾勾盯着宋凌,见他不接话茬,一跺脚跑开。拉起罗芊芊就走,刻意大声道:也不知是谁让我坏了牙!
罗芊芊掩唇轻笑,她向宋凌行了个万福转身与罗芊玉先行离去。
宋凌与这早嫁的大姐并不相熟,回了一礼,并不多言。
装了满耳朵罗芊玉的哼唧声,好容易到了蟠寿院。罗锦年还没到,主角总是要压轴出场,宋凌先挨着行了通礼,默默坐在田氏身侧。
他发觉季氏母女之间的氛围有些古怪,罗芊芊自当年出嫁,母女俩少说十年未曾见面,此刻共处一室一厅,却都端了幅眼观鼻鼻观心的菩萨样,与一旁腻在白氏怀里撒娇的罗芊玉对比鲜明。罗芊芊也不坐,端手站在生母左手边上,随时等着侍奉。整个人被框在木雕里磨成了个贤妻良母,可想在婆家被立了不少规矩。
母女二人虽不亲近,但旁人一瞧就知她们是母女,都天生一副愁苦像。
又寒暄一阵,罗锦年才千呼万唤使出来,这次没穿他爱的各色红,换了身藏蓝色的袍子,整个人瞧着有几分大人的模样。他从小就生得好,从眉到眼都无可挑剔,以他这臭脾气每年花朝节仍有数不清的小娘子往他身上砸手帕,全赖这张好脸。
最绝的是那对眼睛,是对讨人喜欢的杏眼,眼尾勾了点凌厉上翘的弧度。不笑时贵气难言,一笑眼尾耷拉,如窥杏花微雨。
他裹挟风雪而入,宋凌恍惚间觉得他好像往自己这处扫了一眼,快得近乎错觉。
平日里对罗锦年没好脸的罗青山也挂着笑,不露自威的脸都憨厚起来,他咳嗽一声起身站在主位,待罗锦年行至跟前,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万般情绪心头起。
不禁眼眶湿润,小兔崽子长大了啊。
罗锦年身上每块皮都挨过他的揍,瞧瞧长得多好,正感动着刚想捧着颗慈父心揉一揉罗锦年脑袋,就听那刚规整了不到一刻钟的小崽子拉长声音作死,爹,不就带个冠吗,你手抖什么抖,昨夜又宿哪位花娘楼里了?还打算给我添个弟弟?停,你别抖了,我自己戴。
这混账话一出,得罪了场上三个人。
罗青山气得三尸神暴跳,田氏重重磕了下茶盏,宋凌也冷冷地扫了罗锦年一眼。
罗锦年脖颈一凉,但他很快回过味儿,今天可是他冠礼,论资排辈他可是头一个,谁也不能拿他如何。这样一想胆气也壮了,和他爹对着瞪眼。
罗青山在心里默念,亲生的,亲生的。一口恶气好不容易压下去,勉强把提前备好的祝词轱辘跑一遍,没好气的让逆子上前:还不滚过来!
见礼的司仪吟唱重叠,如入梵林。
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祝: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祝: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①
赞者由宋凌担任,他起身走到罗锦年身侧,替他换上服冠,两人对行平辈礼。
到长辈赐字时却出了差子,罗青山站在主位憋了半晌,试探道:要不要不就铁牛?起字一事着实有些为难他,罗大人在外头都吹说自己是儒将,可究竟是不是那么回事只有自己清楚,他的文化水平大概停留在识字层面。
罗锦年本深躬等着长辈赐字,一听这话脸都黑了,竖起眉不客气的揭他爹短,都让你不行就别大包大揽,去街上买上一个,去道观求一个委屈你了?上京谁不知道罗将军就一文盲,还怕谁笑话啊。反正我不管,今儿你要是敢赐铁牛,这礼也不用加了,我马上从湘水跳下去!
罗青山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他还真不敢,自己的种自己清楚,犟得很,罗锦年说跳湘水可不是唬人的,他真敢跳。
丢不起这人。
难道好好的冠礼毁在这上头,罗青山急得脑门冒汗,心里懊悔没去道观买一个,哦,不,求一个。他用余光偷瞄田氏:夫人,支个招吧!
田氏不动神色的斜乜宋凌。
罗青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心不急,气不喘了,这不有个现成的文化人嘛!
罗锦年还奓着毛,提着袍角威胁他爹,一副随时要去跳湘水的模样。忽然听他那办事不牢靠的爹来了句,凌儿来,凌儿快快来替你兄长想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