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內沈寂了許久,只剩下炭火燃燒的聲響。
[哥哥。]
李揚低下頭,伸手撫上愛人的臉,輕道:[沒事,我帶你回房休息一會,好嗎?]
春桃抬眼望上李揚,蒼白著臉,目光空洞,渾身顫抖,似笑非笑的道:[哥哥,這是天大的好事呢。]說著,臉上的笑容慢慢生澀起來,豆大的眼淚隨即滑落。
[哎呀,真是的,看我高興得,哈哈......]
看到春桃脆弱又單薄的身影,李揚心下一揪,抿著唇,閉上眼沉思了會,隨即了然。
[范公子!]李揚緊捉著春桃的手,將人拉了起來。[我只是個鄉野漢子,絕不是你們要找的什麼世子。我妻子身體不適,不便作陪了,你們自便吧。]起身,便扶著身子發軟的人回房休息。
[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早就說了,要說服李揚,就要先搞掂那春桃!]白衣少年翻身下地,抓了大把果脯,屁顛屁顛的溜到別人家後院去。
房內,二人坐在床邊,李揚讓人靠在自己懷內,一下一下輕撫著春桃的長髮,在人耳邊呢喃細語著。
[桃兒,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
[哥哥只要你,我不會去京城當什麼國公的。]
[桃兒,別怕,我在。]
[桃兒......]
男人一直一直低語著,彷彿安慰著人,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春桃垂著頭,眼中臉上看不出半分情緒,半響回道:[哥哥。]
闔上眼睛,壓下眼淚,咽聲說著:[你,該回去的。]
[不去!我不要離開你!]
春桃聽後,嘆息道:[哥哥,你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不管為了你自己還是家族親人,你亦該回去,這是責任。]
李揚摟著人,心中有著千百句拒絕的理由,但口中卻說不出一個來。
[哥哥,出去吧。沒有把客人留在屋裡的理由。我累了,讓我歇會。]
[我不去!]
春桃掙開摟著自己的人,幫他整理了衣衫,溫柔笑道:[去跟范公子聊聊天也好,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李揚被趕了起身,推了出房門。
冬天天黑得快,房內沒點上燈火,早己昏暗得很。春桃呆坐在床上,心裡清楚,今日之後,不管李揚還是自己,都已無法回到從前。
兩行清淚止不住的湧了出來,春桃咬著唇,仰著頭,只希望外面沒人聽得到他的哭聲。
[小美人...小美人,是我,快出來出來聊聊。]
門外是那位白公子叫喚著,春桃擦乾了淚,起身應門。
[白公子。]春桃躬了身,回了個禮。
白幽罷罷手笑著說:[李揚跟范文川在屋裏,我一個人無聊,找你來講講話。]然後替春桃披了件灰白色的雪狐裘。
春桃受驚,將那件金貴的狐裘脫下要還給人。
[披著!披著!國公夫人受寒了我可大罪過。]
白幽身旁的兩個小廝提著燈籠照著路,兩個婢女左右撐著傘,怕雪打落在少年身上。
春桃以往只伺候人,何曾被人伺候過,臉上表情有些生硬,回笑道:[白公子你何來見到國公夫人了。]
[你是李揚妻子呀!]
[我是惠陽城李村李揚的妻子沒錯。京城開國公府裡李揚的夫人是誰,我一個賤民如何敢認。]春桃垂下眼眸,平淡無奇地說著。
白幽歎了口氣道:[你捨得嗎?李揚回京後,你們二人恐怕再難相見。就算他念舊情,接你到府中,你也只能是個男寵色侍。]
春桃失笑:[男子與男子又能有多長久呢?我本小倌出身,若然哥哥日後想到了我,管是男妓男寵,我還是會到他身邊去。]笑到半截,面容就漸漸轉入淒楚。
[白公子,你跟我說說,開國公是個怎樣的官好麼?]
少年見到眼前的人明明悲痛萬分,卻仍強撐著。原本輕看他是個小倌出生,現在竟有點憐惜之意。
[公候伯爵皆為武將,當年太祖打江山,封了功臣爵位。開國公爵是世襲罔替的,只能是嫡子承襲。李家嫡系子孫,只剩李濯跟李揚二人。李濯因某些原因不能承襲,只剩李揚。不然,四代的開國公爵到這代就沒了。]
春桃邊聽邊微不可察地點頭,又問:[何時起行?]
白幽沒想到少件是如此爽快的人,看著就是個柔弱扭捏作態的人,以為這人必定會鬧得兇狠,心中早想好了幾個法子整治他,瞪眼反問:[最快明早,他哥真的撐不了,你真捨得?]
[捨不得。但如果這樣對哥哥好,那我必定要被捨去,哥哥才能有所得。我不要成為哥哥的包袱!白公子,桃兒求你。]春桃二話不說,突然跪了下來。
[唉唷!幹什麼!有話好好說!起來!]白幽上前要將人拉起來時,春桃從懷中探出一個杏黃荷包,低著頭,雙手奉上。
[我知公子尊貴無比,斷然是看不起我等賤民。我...我不知道京城是個怎樣的地方,不曉得日後哥哥會怎樣,但......]淚珠滴滴答答打落在雪地上,白幽看著也心酸起來,不自覺地接過荷包。
春桃吸了吸鼻子,接著道:[裏面是我所有積蓄三百多兩銀,只求公子日後若然李揚在京城待不住了,這三百兩當成盤川,讓他平安回來就好。春桃待在這村等著。]
白幽抿著唇,擦了眼角一點淚痕,拉了人起來。
[好!衝你這情分,李揚我是保定了!]說完,從頸上摘下了串瓔珞,塞到春桃手裏。
[日後有人欺你負你,拿著這東西到京城蘅梓褸找白幽,不是殺頭大罪,我都能幫你扛下來,知道嗎?]
春桃露出個不可致信的表情,又覺得十分失禮,趕緊福了福身,道了聲:[多謝爺!]
這聲叫得軟軟糯糯,酥到骨子裏,白幽賊笑著,湊到人耳邊道:[要不到爺府裡住,京城裏我可橫著走的。]那只祿山之爪經已準備向人摸去。
春桃掩著嘴,打笑著道:[白公子,你就不怕你家夫君知道麼?]
白幽伸到半路的手,僵住了慌張起來,[你...你怎知我為妻呢?爺我......]
春桃猶豫了會,歪著頭道:[我是什麼出身,誰上,誰下......]說到一半,目光便在白幽腰身處停下,道:[春桃自然知曉的。]
然後轉身,逕自回到房裏,只留下百幽自己在院中,無語問蒼天。
大半個時辰後,春桃出房門,迎面便站了兩個婢女,向人福了福身道:[春桃主子,請隨婢子到堂屋。幾位公子已在屋裏等候了。]
春桃點了點頭,當是回禮,跟著二人到屋裏去。
屋內桌上已佈好飯菜,白幽一人盤著腿,捧著碗瓜子,坐在熱坑上嗑著。
兩只兔子窩在他旁邊啃乾草。
范公子跟李揚一人一邊對坐在桌前。
李揚臉色鐵青,周身氣氛凝重非常。范文川見春桃進來,站了起身,作了一個請的手勢,讓人坐下。
春桃輕喚了聲:[哥哥......]
李揚回望著人,捉住春桃的手,問道:[身體好了點嗎?先吃飯。]
屋內燒得熱烘烘的,少年又披著狐裘,臉上冒出薄汗,提起袖子印了印。
身旁兩位婢女見狀,連忙幫人解下衣服,另一個遞上手帕,又端來一盤暖水讓少年洗手。
這陣仗嚇得春桃有點慌亂。
白幽揚著下巴,朝少年點了點頭,道:[這兩個婢女從我府中帶出來的,規矩好又聰明,留下來伺候你吧。]
春桃駭得差點大叫出來:[使不得!使不得!我什麼身份,受不起兩位姑娘伺候。]直搖著頭。
李揚輕握著春桃的手,道:[留著用,你是開國公府李揚的妻子,這身份還不夠嗎?]
[哥哥......]情理之中,但又是意料之外,李揚的決定仍是讓少年覺得難過。
[桃兒,我明早便要起行。]
[明早嗎?]春桃故作鎮定地笑問。
[是,范公子说了,待我承爵之日,皇上會另外赐府,到時我便會把你接到府中,你我二人就不會再分離了。]
[好......]少年咽了咽口水,身體血液像被抽去一樣,渾身無力。
[桃兒,你等着。]
[自然是會等的。]胸口痛得連呼吸都成問題,只能張著嘴巴用力喘著氣。
[明天我們出發後,會有人接你到李家在城裡的別院住下。一切吃喝用度皆有人管理。在那邊你就是個主子了,會有人替我照顧著你。]
春桃連指尖也抖顫著,心悸得緊,全身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李揚知道春桃傷心,握著他僵硬的手,捂在自己手裏。
[每旬別院都有人送信到京城滙報事項,我亦會託人帶書信給你。桃兒,搬到那邊住下,好讓我安心。]
少年腦袋已亂成一團,只覺全身如掉入冰潭,寒意直竄上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再也無法強忍著分離的悲痛,春桃覺得內臟都痛得不行,冷汗直冒,一下子竟乾吐不止。
[桃兒!桃兒你怎樣了?桃兒!]
[沒事...哥...嘔!我...想...想回房去。]
李揚緊張得很,一把抱起了人跑到房裏躺著。
堂屋裏幾個小廝丫鬟垂眼靜立。
沉靜許久,還是白幽先開口:[我覺得自己在作孽,看到春桃這樣,心裏挺難受的。]
范文川嗤笑出聲,道:[你這人沒心沒肺的也會替人難過?]
[去你的!]白幽執起一把瓜子,往人身上撒去。
[我沒心沒肺總比你冷血好。聽著!春桃這人你給我好生照顧著,別讓我知道你有什麼鬼主意打到他身上去。]
范文川沉聲道:[要是乖乖聽話的,我保他一生平安富貴,要是有什麼岔子,我容得下他,李濯就說不一定了......]
白幽翹起嘴唇,冷笑了一聲:[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