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没跑出多远,心里竟产生了一种道人已被他撇开的感觉,回头看去,果然。
还没来得及笑,便一个趔趄跌进雪里。
雪壤贴在脸上按理来说应是冰飕飕的,却毛绒绒,像棉花。李白有些不可思议。
先前,道士从袖里吐出个太阳。这次,天空云瘦衔霜,又下起一场棉花雨。
这些像茧的白叠子,在蜉蝣掘阅萦青缭白尺寸间,倾纷垂垂,攒成一朵又一朵梅花。
景色若一枕黄粱,天地邈邈,“呖,呖——”雁字南回。人们常说雁儿脚下带着寒露来,就像人们亦常说燕来播春麦,燕去种冬麦一样。大雁在人的心中,是不恋世俗的惊鸿客。它们南北来回,过万重山,陪千江月,它们一直飞,未曾怕过山高路远,也未曾怕过孤坟千里,人非雁,人以为雁要回它的故乡,其实对雁来说,南北皆是一个地方,供它们休憩歇脚的地方,而在南北之间的旅程,才是它们甘愿来回的故乡。
李白翻了个身,双手负于脑后,窝在棉花堆里。天空中看得见的除了絮的白,不见日月星光,就只剩一群点,似人字的黑点。大雁们行离苍梧山,距沧海花果山越来越近,它们去飘泊天涯了。
雁儿来的方向,有一座寺,椽拱有缺,破败零落。
寺周围的萋萋荒草中拥着散如满天星的杭白菊,寺前左雄右雌的石狮子卧雪屏息,踏阶入门,寺东南隅有一堆生黄了的草。
草以前似被压过,变了形,有一大一小两道圆凹印。
道士没起杀意,李白千年之狐的身份也没被识破,因为小狐狸把它给李白的东西全收了回去。
道士的鼻子很灵,李白的狐臭很浓。李白虽没干伤害人的事,但祖师爷流传下来的规矩,“妖者,闻市而缚”。
道士其实很好奇,当他想伏诛李白时,居然有一股风强硬地予夺走他手里的拂尘,卷落置地。令他错愕不已,道士很想知道这神秘力量的主人是谁,来源何处,索性放了李白一马。
并决定,自己亲自寻找答案。
他在此间走过这么多年,除了人便是妖,也是很无聊呀。
李白看到的景象为道士施展的法术,在这片天地有个名词叫“界”,佛有三千世界,轮回往生,道有六界,祸福无门,道士有不沾因果不沾缘分不沾大道的“无尘界”。
无尘界存在于道士的拂尘里,纤中世界,毫煮山川。天虚地实,时令荒忽。这个世界有如佛之妄境,在上紫冥无光,在下地舆无黄。
李白不知所蹠,若笼中穷鸟——有翅难展。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蹶然而起。
嘴里叨叨着“道士呀,道士。针线细活绣毫厘,青瓦灰瓦俱蜿蜒。偌大一方天地,除了这座寺,空空如也。你这圈套也太明显了吧?要本少入你之彀,怎么也得拿点诚意出来啊!”
道人哈哈大笑,觉得李白实在可爱,于是手掐子午诀。
道人原本想在石狮子前捏一棵楸木,分九杈。
但那棵树却超出了他的想象,纵放插天,生生要长到三十三天外去。
树根分岔又有齐树腰的培塿,有口却乌黑像一条流奔的瀑,有光洒下,李白擦眼再看,蚁虫成群涌出,原来是它们做穴的垤。只是那蚂蚁竟有人般大!
有风习来,青绿色的叶子撑起碎光拨弄着太清。树干逾迈,布满白棉花的大地片片吹散,露出黄褐厚实的泥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