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银子。”穆遥不等他发作,抢在头里道,“我连荷包都给你了。”
“你自己回书院,书院有饭吃。”
“太远了,走不动。”穆遥蹲在地上,“齐聿,你晚上吃什么呀……我与你一处吃。”
齐聿沉默地站着,圆月在天,为他添一条细而长的薄薄的孤影。久久道,“来吧。”
穆遥爬起来,跟着他走。二人出了河堤,转到街口,正是夜市喧嚣之时,四下里人流如织,热闹到了极处。
齐聿停在一处粥食铺,数一把铜钱买肉包。店家用荷叶裹了递给他。齐聿不接,退一步,向穆遥道,“我手上脏,你自己拿。”
穆遥接过来看一眼,两个冒着热气儿的包子,“你吃一个够吗?”
“我晚上不吃饭。”齐聿道,“都是你的。”
穆遥执在掌中,三两口吃完,拍一拍手道,“我饱了,你同我去那里吃。”便指一下长街上灯光最是辉煌的一座楼。
齐聿立觉上当,“你不是没有荷包吗?”
“是没有。”穆遥道,“可是那里也不用银子呀。”
第42章我不为奴
我不与人为奴。
“走。”穆遥去拉齐聿,被他侧身避过,便同他解释,“同庆楼是我叔叔的产业,不要钱。”
“我没空,郡主自己去玩吧。”齐聿说完便走,片时消失在长街暗影之中。
穆遥大觉无趣,索性不理他,自己回家睡觉。次日一早仍然憋不住,寻去长堤,果然齐聿已经上工了。穆遥迎着齐聿冷若冰霜的目光,恍惚记起区区一年多前,她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他。
穆遥平生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一时兴起,学着西州习俗掷一颗红豆与他。就一个动作,叫她遇上平生第一个不一样的人。穆遥胜负心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见他一回逗他一回,越是见他像刺猬一样竖一身刺,越是兴致勃勃。后来除了齐聿,竟是觉得什么都无甚意趣——如今居然发展到蹲在树底下津津有味地看他挖泥。
即便穆遥确实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富贵闲人,花的工夫也太多了。
穆遥幼承庭训,一向决断,拿定主意拔脚便走。堪堪走出丈余远,耳听身后一连片声的惊叫,有人七嘴八舌在喊——
“阿聿。”
“阿聿!”
……
穆遥回头便见一群人簇拥在一块,依稀可见当间一个人倒在淤泥里,卷起的裤管下头一段赤足上分明一连串的燎泡。众人七手八脚抬着一个人出来,安置在树阴下。有人在给他打扇子,有人往他面上浇冷水。
地上的人不住皱眉,挣扎一时醒不过来,头颅一偏又昏死过去——
是齐聿。
穆遥俯身摸一摸他前额脸颊,无一处不发烫,这是中暑了。说小也小,说大也能要他活不过今日。穆遥刚拿定的主意又崩作稀碎,摸一把碎银子,“劳烦诸位叔伯,送他回家。”
“走不得,缓一时便好了。”有人插口道,“清渠工期可紧着呢,阿聿今日走回家,明日只怕渠上不给他上工。
“叔叔费心,”穆遥道,“以后他都不来啦。”
齐聿在混沌的暑热中挣扎许久,等他终于醒来的时候,满室昏暗,暮色夕沉。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头顶是昏淡的旧床帐。
他睁着眼睛许久,才终于想起,白日上工清渠的时候,他看到穆遥走了,眼前忽然就完全地黑了下来——
没用,真是太没用了。
齐聿难堪地闭上眼。寂静中门外有人走动,又一时丁丁当当地搬东西。来了,他们又来了,就只剩下一间空房子,居然还有值得他们惦记的东西,快搬走,都搬走,留下一个死人一个活人,这个世界就清静了——他厌倦地想。
就在他沉溺自伤无可自拔时,外间脚步声响,一个女人的声音道,“阿玉在家吗?”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齐聿撑着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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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坐直,眼前骤然一黑,仍旧摔在被子里。等到耳畔翁鸣消失,女人的声音聒噪地又续上来,“……齐叔的药自然是贵的,前后快百八十两银子,光从我这儿借的都有十五,您说我这小门小户的,如何扛得住——”
“不用说了,这个给你。”
穆遥。
齐聿听到她的声音悚然一惊,如同天与地一同塌陷,强行提一口气跳下床去,顾不得双足刀割一样的疼痛,扑到门边厉声大叫,“不许拿她的钱!她又不欠你,你凭什么拿?”
女人拿着银票子,抬头便见平日里玉一样好看的哥儿扶门站着,一头乱发,两颊通红,飞红的霞色下是鬼一样死白的脸色,她生生唬得一个哆嗦,“玉哥保重呀,你这模样吓人,别跟你爹一个病症吧。”
齐聿死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还给她,银子我自会给你。”
“那你不如直接给她。”女人匆匆说完,一溜烟跑了。
穆遥走过去,“聿哥原来是你的小名?”
齐聿知道她弄错,也不去纠正,“她跑了罢了,我以后自会还你。”
“好呀。”穆遥点头,“方才的阿嫂拿了十五两,午间来了七八位阿嫂——”
齐聿难堪打断,“一共多少?”
“有——一百五十多两……大概。”穆遥翻一翻荷包,小声念叨,“我拿了五张五十的票子,只剩下两张了。”往灵堂一指,“寿材铺子的人来过,也拿去一张。”
齐聿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抠住门框才没倒下去,忍无可忍道,“你是散财童子吗,他们说多少你就给多少?”
“谁叫你昏着,你在不就骗不了我了。”穆遥一笑,伸手贴住他前额,“齐聿,你有点发烧,管什么银子,去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