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高小高拾好东西,站起来时,还依循方才继续客气,可妇女突然不说话了,冷冷的端着盘子,任由他们将东西放上,转身离去。
这个小小的插曲只局限在院中的一角,坐在院子中央的律师终于将公文包中的文件整理好了,他招呼曾鹏,曾鹏无比爽快,刷刷签下名字;轮到奚正平了,奚正平拿起笔,同样要签下属于自己的名字,但——
“不许签!”一声厉喝又高又尖,声音来自屋子里,纪询看见安心荷走出来,她身材高大,猛一下自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看着简直像是个当家作主的男人。
“别瞎闹。”奚正平根本不在意,头都没有抬,继续研究签字的位置。
来到桌子旁的安心荷刷地抢过奚正平手中的文件,撕成两半。
奚正平被吓了一大跳,站起来冲安心荷怒吼,“你没事发什么癫,疯了吧?”又连连冲律师道歉,“不好意思,我老婆精神有点问题,情绪不稳定,你看这被撕了……还有其他的复印件吗?”
律师也意外,但他很会说话:“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之前考虑到这里可能没有办公用材,我带了个便携打印机过来,打什么都方便。阿姨不签是有什么顾虑还是有什么不满意?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能沟通解决。”
“对。”曾鹏紧张极了,赶紧点头。
“我说了不许签!不准迁坟,谁也不准动我女儿的坟,山上的那块地一丁点儿也不许动!”安心荷却一反之的木然,神情变得很可怕,脸色也完全铁青,她的眼神,也比纪询之前看见的每一个妇女都要阴,她明明在面对律师、曾鹏、丈夫,可纪询却觉得她正在看着自己。
自她眼中渗出的阴冷的光,自上而下,淌过他的身体。
“女人懂什么,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奚正平很不耐烦推了安心荷,“反对迁坟刚才怎么不说?现在大家谈好了你来马后炮?滚滚滚,进屋子里做饭去!”
矮小的奚正平没推动安心荷,她旁边是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有盆水,她抢过盆子,唰地照律师脚上泼。
律师大骇,好在平日健身房运动,手脚还算灵敏,仓促间后跳,好歹躲过半盆。
奚正平啪地给了安心荷一耳光:“你疯了!”
大高小高都为这目不暇接的变化呆了,此时赶紧喝道:“有事说事,不许动手!”
院子已彻底混乱,屋子里跑出了好几个女人,女人们拉扯着安心荷,也阻拦着奚正平,嚷嚷着“别打人”,“有话好好说”。原本离开了的男人又出现了,村子就这么小,东头一声喊,西边能听见,大家出门张望,有走过来的,也有遥遥劝说的:
“都一把年纪了,两口子吵两句嘴就算了,怎么还动了手?”
“不要让外人看笑话喽。”
“老平,把你老婆带回房间,别让她丢人。”
闲言碎语自四面八方传来,面前,安心荷尖利的声音宛如指甲刮擦玻璃板:“我没疯,疯的是你,你忘记那块地了吗?你真敢动你女儿的地,真敢动你女儿的坟!”
混乱之间,纪询问律师:“不是说已经处理好了吗?”
律师也是满脑门问号:“确实处理好了,你刚才也看见了,奚正平确定要签字了,不明白他老婆为什么突然冲出来,明明之前我和奚正平谈话的时候,奚正平老婆就在旁边干活,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意思……现在这太乱了,你们先去旁边等等,我再做做他们的工作,待会叫你们。”
三人连着曾鹏一起站在了路边,律师自己走到前面去,院子里的混乱到底没持续太久,很快,安心荷被其余女人带走了,奚正平留在院子和律师说话,但也只待了一会,不多时,一个年长村民过来,把奚正平也叫走。
“不对劲。”纪询。
旁边的大高小高正有点尴尬,赶紧接话:“是挺不对劲的,纪哥,这个律师靠谱吗?”
“为什么村子里的妇女要这么突然的反对迁坟?”纪询自言自语,“不准动山上的坟,不准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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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
如果事情如他的猜想,妇女属于受害者,为什么要排斥他?
如果事情不如他的猜想,到底是什么激发了妇女的反抗心……事情的变化,是自他从程正家中出来开始……
大高小高努力搭话:“村里的阿姨似乎不太欢迎我们,也许人家真的不想迁坟?我们还是要尊重群众的意见,何况这还是群众的家务事。”
“这不是家务事,是蕾蕾的心愿。”曾鹏焦躁接话,“她是我女朋友,我知道她的想法!”
“死人已经没有表达意见的权利了。”对于曾鹏,大高小高只剩横眉冷目。
这时奚正平院子里房屋的大门打开了。
原本进去的人都出来,有男有女,律师笑着打了声招呼,但很快发现不对劲,纪询也发现了,出来的男人同样神情僵硬,脸色铁青,他们呼啦啦一帮子人涌上来,不由分说将律师簇拥出院子,推挤到纪询几人身前:
“走,都走,我们不迁坟了。”
“你们不可以这样!我们都谈好了条件——”曾鹏一下就急了。
不等两位警察有所表示,男人脸上的铁青变成凶色,直接上手推搡:“我们村中的姑娘葬在哪里我们说了算,你们立刻出去,村子不欢迎你们!”
区区五个人实在不足以和全村对抗。
纪询被人直接赶到了村外的车子前,律师满脸尴尬,努力想解释,没来得及说,纪询抬手将自己的车钥匙抛给律师:“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开车回去吧。我再和其他人商量商量这事情怎么办。”
说着,他一伸手,将大高小高连同曾鹏,一起推进了身后面包车。
四方闭合,光线骤暗,四人面对面坐在狭小的空间里,脚尖对着脚尖,膝盖错着膝盖,纪询直接说:“事情很奇怪。”
大高小高:“哪里奇怪了?”
纪询:“先是村中的妇女全无缘由的反对,接着村中的男人也开始集体反对。态度转变十分离奇。”
大高小高面面相觑:“妇女反对是因为妈妈不想和女儿两地分居;男人跟着反对是因为妇女们成功说服了他们,老婆就是家中领导?领导发话,能不听吗?”
纪询哂笑:“你和领导相处是二话不说就冲领导来一巴掌?”
大高小高坚持观点:“打人肯定是不对的,但那时候现场混乱,大家都处于激动之中,有失控的可能,不能因此说老婆就不能说服丈夫,尤其是这种家务事。”
纪询懒得和他们辩。
是老婆们说服了丈夫们吗?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就是女人说服了男人——但绝不是因为什么家务事老婆做主,这个村里的女人压根没有地位。
她们能用以说服男人的,只有一点:迁坟这件事,触犯到男人的利益了。
他倚着窗兀自冥想一会,突然说:“山上。”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