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茶水服下解药,两人都默了许久。
洛橘面上无悲无喜,想是早已习惯了,卫煊紧紧攥着杯子,莫名的情绪起说不清道不明。
有股微不可察酸涩与同情涌上心头,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不成想,洛橘竟宁死不从敢与太子周旋,最令卫煊吃惊的是,她还敢自断青丝以表决心。
太子的心狠手辣人尽皆知,若是今日他不在,这便是个赌局,赌太子会不会要他的命。
一个小小的女子罢了,竟有如此胆量……
不同他刀剑相向,本以为她是花魁必定是好吃好喝养在秦楼楚馆,其实是世道艰难,每个人都不易。
身在乱世若想要活下去,唯有隐忍妥协,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将地上的断发拾进渣斗,耳边的青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侧脸,洛橘发觉他欲言又止,便径自问:
“想说什么?”
卫煊是想到先前她娇软的赞同,他怔了须臾,随后将心中所想缓声道:“你说的不得已……是什么意思?”
“我何时说过?”
洛橘浑然不知他说的什么,只懵懵地盯着他瞧,只见卫煊神色一暗,一丝尴尬爬上面庞。
他握拳到唇边咳了咳,冷然正色道:“罢了。”
愈是见他这般便愈是好奇,洛橘皱着小脸奋力回想起来,蓦地,她一拍脑袋:
“哦!是那日咱们同床而眠,快入睡的时候!”
卫煊说他是不得已,她只迷迷糊糊地下意识点了头说自个儿也是。
某人根本不记得自己一晚上小动作没消停过,倒是还好意思大剌剌地说出口。
见他不语,洛橘上前轻扯了下他衣袖,颇有小女儿的娇态。
“是不是?”
“……嗯。”卫煊沉声应她。
“……说来话长,我娘……”
她思绪了良久,垂眸哑声一笑,将碎发拨至耳后娓声道来。
“也曾是九萼斋的花魁……”
卫煊微惊,直觉她的身世并不简单。
“我娘生的极美,在当年名动四方,黎城……不止黎城,但凡见过我娘的男子都为她倾倒,我爹也不例外,”
“听乳母说,我爹赴宴时对我娘一见钟情,从此痴恋于她,日日纠缠,我娘当时不过十五,哪能抵得住我爹穷追猛打,便将攒了好几年的银子赎了身,空身一人便嫁了我爹,我爹当时还未娶妻封了我娘做大房,可她终究是妓出身,”
“我娘还先于二房生下了我这个大小姐,二房是世家小姐,自然不服,处处设计陷害我和我娘,我亲眼……亲眼看着我娘被二房诬害而死,我爹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言语至此,洛橘已然有些哽咽。
卫煊面色沉凝,斟了一杯茶递去,在她接过的那一刻,他虚握住了她的小手。
大掌干燥温暖的包裹让洛橘安心了不少,晶莹的泪珠如一汪清潭噙在眼里,她深吸一口气。
“而后想去找我爹理论,谁想听到他和二房要将我也一并斩草除根,我惶恐不安,连夜逃了家,恰好遇到了我娘在九萼斋时的姐妹榆娘,榆娘便将我收留了……”
卫煊的猜测不错,她先前果然是个官家千金,否则那些莫名的傲骨和典雅气质,皆是为妓所不该有的。
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小姐沦落花楼,忠臣曲为罪人,这世道真是颠倒阴阳,不分黑白。
洛橘收紧了双手,蹙拢的黛眉间尽是恨意——恨善妒毒辣的二房,恨她那胆小怕事成不了大器的爹。
二房以家世匡助相逼,她爹只顾仕途,视而不见,任二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她娘生生鞭笞而死。
她娘至死都为她爹着想,整整六十下鞭子一声不吭地受了,最后落得一副皮破肉烂的残躯,毫无尊严地咽了气。
她被迫在一旁看着,长鞭应声落下的破空声现在都犹在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