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又何尝不知,许安归这句话说得到底有多么的苦涩。
当年许安归从东陵都城被人一路追杀至此,几乎丧命。他小心替许安归调养了三年,才让他重伤痊愈。
百晓比谁都清楚,只要许安归还是东陵的六皇子,有继承东陵江山的权利,他就永远不可能远离那场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堂之争。
东陵六皇子只能暂时这里休养生息,却不可能永远的置身事外。
千里之外的皇城、那些雍容华贵的人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只要有任何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理由与手段,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使出来。
而六殿下从来不是一个任人鱼肉的人,若他归去的时机一到,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归去!
许安归的心中有一个宏愿需要完成。
也正是因为这个愿望,他愿意追随他,守着他。
但仅仅是他的智谋还不足以护许安归周全,所以他从来不敢轻易向许安归提起回去的建议。
可是,现在似乎是时候了!
就在昨晚,有一个企图改天换命、不知死活的人向许安归发出了邀请,邀请他一起重回朝堂!有季凉那般聪明的谋士在侧,六殿下的前路或许会少一些坎坷罢?
南方泽水暮云峰上那个公子季凉,不出山门半步,却能执掌天下战事,左右国家战局。这样一个人满腹诡诈的人,主动来许安归的帐前兜售智谋……
虽然其用意与目的,无人知晓。
但,总要去亲自探查一番,才能知道对方所愿吧?
百晓抬眸,缓缓地站起身,退到床榻之下,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军礼:“六殿下,此次前去泽水暮云峰,请让我随行,季凉公子一向诡测莫辩,此番兜售智谋,不知用意为何。此去暮云峰,望您谨慎珍重。”
许安归点点头,走向前去,扶起他:“你不必多礼,这些年我们一起走来,生死与共,我不会忘记当初许给你的承诺。季凉来的正是时候,若不是她的这记猛药提点我,或许我到现在都还在犹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躲不了,那我们就回去!”
这话仿佛千斤之鼎一般,重重地压在百晓的心口。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站在山崖之上与他盟誓呐喊、意气风发的少年。
百晓忽然鼻子一酸,眼中含泪,缓缓低头:“晓,誓死追随。”
第6章
◎季凉谋◎
南归的官道之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季凉靠在马车窗棂上,看着窗外缓缓向后移动的景色。
“你说,安殿下,真的会来泽水暮云峰上找我们吗?”月卿一边给季凉揉捏着右腿,一边问道。
季凉回过神,微微一笑:“他若想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就一定会来我。我向乌族与太子献了计,把他逼上绝路,后又助他救人,留给他一个生死局。若是他有斗志,心中有明月当空,必然会来泽水暮云找公子季凉。”
月卿眼底担忧之色愈发浓郁,却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劝说季凉。
她知道,季凉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八年。
此次谋策送出,就再无回头之期。
八年,足以让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成长为一个满腹诡诈、满脑子算计的女子。
季凉目光落向东方,眼眸里是无尽的深渊:“月卿,东陵夺嫡这一局,许安归从一开就无路可退,若不寻路自保,那便是为人鱼肉。八年的忍辱负重,他需要我的智谋。那大监,是我送给他归朝的见面礼,后面的事情,一定会顺理成章的进行。太子向来不是善类,只要有人肯递杀许安归的刀,他一定会不予余力地砍过去。太子性子太急,一定会按照我布的局往下走……”
说道这里,季凉的腿,冷不然地抽了一下,疼得她浑身发抖。
月卿自知是下手重了些,连忙问道:“我有些担心……所以走神了。你是不是很疼?”
季凉没有回答月卿的话,只是右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右腿,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即将按奈不住,要喷涌而出一般。
她的眼眸深处,有一片无骨的怨灵之地,散发出嗜血的杀戮:“八年了,月卿。我等了整整八年!我以八年之期归来,拉着许安归同我一起走这一遭,就是要告诉他,太子杀他之心从未消减过。而他,继续这样装聋作哑躲在军营里并不是存活之道!但,他若是与我季凉合谋,这东陵江山那便是唾手可得。”
季凉眼眸里闪烁着必死之光,幽然道:“他,与我一样,没有任何退路。”
“可是,”月卿目光落在季凉的右腿上,“你的腿还没有好,就这样回去……我不放心。”
季凉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腿,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月卿,其实有时候,我这幅病弱的模样,反而很好行事。”
月卿话还未出口,“咚”的一声,马车窗棂之上就有一把飞刀入木三分。
季凉眼眸微沉,伸手拔下小刀,取下上面的纸条,眼睛从上自下扫过,眼底流淌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兴奋。
她缓缓地打开香炉,把纸丢进香炉之内,嘴角上扬,那一瞬间似有无数艳丽的罂粟花在她身旁绽放:“月卿,所有的事情都推进的很顺利,咱们就安心的等着许安归前来拜请公子季凉出山!这个时机是我给他的,他一定可以明白我的用意。”
月卿看见季凉逐渐泛滥在脸上的笑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八年了,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兴奋的神情。
或许这就是她这些年来隐忍偷生一直期待盼望的。
或许这正是她浴火重生的时刻!
那一场大火没有夺取她的性命,那她就要变成一只火凤凰,重回九天,盘旋在东陵大地之上,燃起新的烨火,烧尽魑魅魍魉,以正心中所愿!
而她,只要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便好——这场谋了八年之久的局,无人可挡!
月卿担忧看向季凉,还想再劝说一番。
谁知季凉不知道从里摸出来一把扇子,拿在手中转圈把玩,漫不经心地岔开了月卿的思绪:“唉——不知道师父回泽水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