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穿越沙漠,黄色沙土和着汗水混合成一层铠甲般的污泥。他在风雨之夜驰过荒原,闪电打在身上,乱发瞬间成灰,皮肉结出一层焦糊的硬壳,身子却只踉跄一下,便又直起腰杆,精神抖擞,继续前行。暴雨浇在光头上,顺着峭壁似的躯干倾斜,如一条移动的瀑布,冲刷掉烧焦的皮屑,露出红色的新生肌肉。他穿过层层密布的雨云,在两岸潮水的喧腾中,在群山的注目下,朝着明亮的远方不停地奔跑。
“给他一点时间。”
女王依旧淡定。
渐渐地,开始有一些年轻人为K感到着迷。这些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孩子,不知乱世之苦,总觉得时代太沉闷,就在酒足饭饱后胡诌些歪理邪说,慢慢发展成大逆不道的狂言,说什么昭月君在牛攵里予之战的惨死其实是因为武成王故意把情报泄露给了鹰熊联盟,说什么在那场最后战役的前夜,投降派与死战派还在巨人族的大帐里争执不休,战场上的惨景击溃了某些战士的神经,有的临阵脱逃有的倒戈一击,说什么实际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圣崇高一切都是杜撰而已而K之所以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顺从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些虚伪,还说人生最可贵的就是拒绝的权力去做真实的自己因此只有K配得上鹰熊的称号……K被奉为偶像,他奔跑的样子成为最流行的刺青,还有人用药物来提高身体的能力来挑战环球赛跑,甚至有个未成年人创立了一门“奔跑教”,宣扬宇宙本身就是一个环形赛道,生命就是太初烈火在狂奔时洒下的一把臭汗,只有在奔跑中才能领悟时空的相对性和生命的虚构性……这一毫无严肃性可言的宗教竟然广泛传播,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大道,冒着被从头顶上飞过的巨人一脚踩死的危险跟在他身后。对这些在他胯下向他挥手致意顶礼膜拜的小人儿,K有点恼火,他假装看不见,只盯着那条无限延伸开去的大道。
无稽之谈和奔跑运动最终奇怪地点燃了杀人的冲动,演变成了一场短暂的内战。女王一夜之间找回了青春的朝气,率领着永远忠诚的钢铁骑士团东征西讨,剿灭着曾经跟随她一起建立新时代的旧部将们。一方被称之为女魔头,另一方被叫做叛徒,战火像雨后的磨菇,在大道两旁绽放,留下一块块焦土。K穿越硝烟弥漫的战场,对枪林弹雨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奔跑。有时,他会听到路过的人大声吆喝:“喂!老兄,你支持哪边啊?”K来不及细看那鲜艳的旗帜,就已把他们抛在身后了。“懦夫!废物!”战争最艰苦的时候,每个人都暴跳如雷,他们冲着迎面跑来的大个子怒吼,咒骂声和曾经的掌声一样,在擦身的一瞬间变成了尖利的呼啸,之后变成迟钝、粗糙、绵长的噪音。有时,斜刺里飞来一支冷箭,插进他的皮肉里,K就一手拔掉,继续奔跑,任由伤口自己风干。日复一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恶臭,鲜血浇灌过的土地长满妖冶的植物,柔韧而狡诈的藤蔓爬上了大道而无人清扫。也没有人再来管他,只有带刺的枝条羁绊着他的双脚,为了找寻稳妥的落脚点,他的脚步变得不再协调,而那让人目眩神迷的花朵不但送来怪异的香气,冲击着他的肺腑,更招来漫天的虫鸟,嗡嗡地围绕他飞舞。于是他闭上眼,任由两腿自由发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