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切都安静了。
夫子的脑袋嗡嗡作响,大口喘了几口气,便不顾刺骨的冰冷,奋力去挖洞口的雪。然而雪堆得又松又厚,才挖出一点空隙,就立刻被在上面的雪填上。夫子不肯放弃,搓搓通红的手,继续挖个不停,万年不化的冰雪就在那满是色斑的手里融化了。终于,夫子从齐腰深的雪地里探出了半截身子,用力呼喊着子路的名字。
山峰耸立,并不动容,苍老的呼唤在山与雪的世界里兀自回荡,终于变成了一声呜咽。
哭过之后,夫子身心俱疲,就退回山洞,用麻木的手翻检着布包,洞里没有可以点火的东西,所幸还有半包姜片,夫子就抓起一把,扔进嘴里猛嚼了一阵咽下去,五脏六腑顿时烧起来,从里到外出了一身的汗,多少暖和点了,然后就往里爬了几下,找到一块比较干而且平整的地方躺下,把冰冷的双手揣在腋下,沉沉睡去了。
夫子似乎做了个一个什么梦。
睁开眼,周围却黑咕隆咚的,远处有叮咚叮咚的水声。夫子坐在黑暗中,脑袋里全是迷雾。独自愣了好一阵,肚子里就咕噜噜叫起来,夫子摸出几块凉冰冰的碎馍吞下去。洞里又湿又闷,有股动物粪便的气息。夫子如盲人般,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只凭双手摸索着往前慢慢爬,累得浑身是汗,满手满脸都是泥,又不敢停下来,生怕一歇就再也睁不开眼,就呼哧呼哧地挪蹭着,同时心里有一种感觉:自己其实还没有醒来。
不知爬了多久,前面终于露出一丝微光。夫子吐了口气,从一个洞口钻了出来,竟来到了一个钟形的岩洞里了。
满天群星。
夫子大惊,定了神,才发现那些其实是挂满洞壁的无数个蓝绿色的亮点儿,好似夜空中的星斗一样星罗棋布,闪耀荧光。在极高的地方,又有一块巴掌大的光斑,好像俯瞰众星的明月。洞底的中央是一块圆形的大水池,洞壁上的滴水落在池中,激起阵阵涟漪,水池边躺着一具白骨。
原来有人来过这里啊。
夫子走过去,发现逝者的颈骨和脊柱已经断裂,就仰起头,细看洞壁,发现在“星斗”之间竟有一道道凹槽,螺纹似的盘旋而上。夫子绕着水池走,就真的找到了一个缓坡,半人高,两人宽。那个光斑,大概就是出口,而那具枯骨似乎是走到半路跌落下来的。
夫子心中更惊骇了:如此说来,这泰山,竟是空心的不成?
在蓝绿色的星光下,夫子在螺旋状的壁槽里匍匐而行。
他这一生之中,也曾落魄过,却从未像现在这么劳苦:衣服碎成了布片,膝盖上的棉裤已磨出了窟窿,脚割破了,就扯块碎布包起来,可心里却有一种特别的兴奋,鼓动他不顾浑身的疼痛,继续前行。爬一会儿,就翻个身躺下来歇一歇。岩壁虽硬,却很温热。一想到那具骸骨,夫子心里就一阵战栗:他是谁呢?也和自己一样,是来看天的吗?那些光点儿又是什么呢?倘若往旁边翻个身……夫子不敢想下去,也不敢从槽沿探头向下看,更不敢去看对面的密密麻麻的“星星”,免得头晕摔下去。他就只盯着眼前,一圈又一圈,执着攀升着,群星在他身边旋转,而他看也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