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来。身后忽然一阵稀里哗啦的,原来是锈红色的天裂了缝,正渗出土黄色的雨。于是她伸手捅了几下,洪水就倾泻而下,淹没了大地,卷走无数的小人儿。
耳畔清静得有些异样了。
但还剩下了几个,抱着山头,嘤嘤地哭。她愈发心烦,就从水里抓起一块石头,和着海泥,将天堵上了。雨停了,风又吹出了几块陆地,小人儿们就笑起来,然后又是哭,哭累了便昏睡过去。但那睡相实在可厌,她就把他们捡起,扔进大石锅里,用力一推,石锅便远远地漂走了。
她终究下不了狠心。但为什么就造不出些更漂亮的东西呢?何必非要生在这样的世界呢?但没有人来回答。她只好死掉了。
二《少数派报告》MinorityReport
屈平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了,他整夜地睡不着觉,心里烦躁而且愤懑,就只好不停地写诗,好不容易入睡,也总是做噩梦。等到听说杀人魔王白起来攻楚了,他便知道噩梦终于要变成事实,自己已然穷途末路。他就赶着车,一路吟唱,朝着江边而去,悲怆的诗句洒落满地。
生在贵族之家,降于寅年寅月寅日,又有符合天地人三统(三才?)的好名字,他本没有道理不走一条坦途。熟料,虽以卓绝资质成为左徒,但短暂的风光后,他竟被小人的谗言逼上了越来越坎坷的弯路。难道求索真理的道路注定漫长曲折,非耗尽膏血而不能得吗?
如今,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被失眠困扰,却还是制芰荷为衣,集芙蓉为裳,佩五彩华饰,发散着幽幽清香。
“这不是三闾大夫吗!怎么落得如此田地?”江边的渔翁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屈平苦笑了。在这片礼崩乐坏、污浊烂醉的土地上,特立独行大概总难有好下场。大国合纵连横,小国朝秦暮楚,今日结盟明日毁约,三寸不烂之舌,便使城池易主,数十万人头落地,江河顷刻间染黑。各国都在招揽先知,争抢着时代的先机,可猩红的乱世里,还有什么正道可言,又有几人能够参透未来?
“有位北方的智者说得好: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何必太倔犟,让自己受罪呢?”
大家也都奉劝过他:就算眼睛能看见将来,心能够坚贞不移,肉身却无法避免毒箭的刺伤,何妨圆滑一些呢?话很有理,但变法是大势所趋,大楚的贵胄,岂能害怕旧势力的屠戮,而以浩然之躯,忍受尘俗之污呢?于是他依旧坚持己见,得罪了越来越多的权臣,终于让自己被孤立了。怀王疏远了他,听信令尹和上官大夫,相信秦楚联盟才是天命所归,结果屡遭欺诈,而仍不觉醒,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那两位贪图私利的小人所谓秦不可抗的预言偏偏以这样的方式自我应验,实在可说是命运对三闾大夫的无情嘲弄了。
同为先知,为何他独独成了少数?难道是言辞不如别人巧妙,无法鼓动大王老迈的心智吗?但更可能的是,人人都只想听见自己乐于相信的预言吧。
“离乱太久,就会转向一统,这于苍生也是福祉,至于是秦还是楚,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渔翁是对的,也许昏庸的君臣理当覆没,也许子兰和靳尚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未来,反是自己被爱憎左右而错看了天意吧。如丝的细雨撩拨着浩渺的湖面,仿佛他纷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