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做梦了吧。”一天早上,口罩妹妹叠床的时候悄悄对他微笑。糟糕,这种事是可以从眼神上察觉的。“要小心啊,不要被护士长大人发现哟。”据说这姑娘是高干子弟,来这里做义工完全是为了服务社会,人挺善良的,总是戴着口罩,精细的眉眼之间洒满调皮的阳光。因为感激和自卑,J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梦做多了,人就爱浮想联翩,脱离了现实的人生,便如风筝断线,于人于己都是有害无利的。这是疗养院的基本信条,想在此间逗留,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行啊,与梦幻作斗争虽辛苦,但也是每个病人应尽的义务,这才对得起纳税人的钱。J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然后走进阅览室,找了一本线性代数的练习题开始做起来。水晶般的形式逻辑能够帮他排除杂念,每当解出一个方程,他就觉得胃里涌起一股暖流。可今天不知怎么,总觉得头顶有什么异样。瘙痒爬上了嘴唇,他默念着十六字定神经,却终于气馁地抬起头,看见上方高悬的总管肖像。他一愣,分明想起自己曾经进过总管的办公室。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为一个人带来巨大的荣耀,从此身价倍增了。谁不奢想自己能够认识城堡的最高指挥官呢?是否机体产生了耐药性,旧疾复发了?人格中的某些东西像面条一样被拉长,脱裂下来了。猛一回头,那老外正在身后盯着他,狡猾的黑眼珠中带着一点惋惜和几许轻蔑,便摇摇头转身走了。“什么意思!”J的涵养忽然失效了,起身疾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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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夕阳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疗养院位于城堡的第72层,站在观景台上极目远眺,青山绿瓦尽收眼底,落日卷起滚滚红尘,在永恒的事物面前,渺小的心情就会随之开朗。不过最近天空总布满愁云,有机玻璃罩里弥散着一层腥土的味道。J追过来时,也并无夕阳可看。老外正和两个病友低声说着什么,一见他便立刻息声。怎么回事?原来不止自己有非分的想法吗?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个究竟,口罩妹却在门口敲了敲铃铛:“这种景色会影响情绪的,大家还是回病房吧。”那三个人便笑嘻嘻地走开了。经过他身旁时,老外悄声说了一句:“赶快下决心吧。”J一阵眩晕,坚强的心理防线垮塌了。他呆呆地走着。有人走来搀扶他坐下,给他量血压。片刻后,他回过神,看见口罩妹关切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自己是谁呢?家人哪儿去了?犯了什么错,怎么一把年纪,却从来没人来看望他呢?难道要一个人死在这地方吗?“春天气候变化无常,老同志更要多注意身体啊。”少女有点担忧的样子。那双白白的手看上去软软的,很好握的样子。真想跟她倾诉一下啊,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J就赶忙调整脉搏,控制好五官六脉七窍,把心中的感伤压下去,好歹切换到了慈祥长者的风范。到底是老同志啊,自己都佩服了。